图片:张向平
文字:张向平
编辑:徐 远
(题)西山
张向平
西山——董樵之西山,真的老喽。
老了的西山头发尽掉,牙齿松动,沧桑的面颊平添了无限褶皱,“嗤嗤嗤"夜以继日彻响的电锯声也无法扭转其渐行渐远的脚步,反倒持续加剧了衰老的过程。被伐倒的患了线虫病的松树横倒竖倚,厚厚的松针夹带着干枯的枝干挤压成堆,由黄变灰,继而黑黢黢,直至生命的迹象全无。杂乱无序的山道错综交叉、纵横起伏,仿佛失了形、变了格的山脉纹路,不知到哪里就断了。由此,纵观整个西大山,千疮百孔,秃疤遍生,如同突然被动了手术的重病人,”歘——“一夜间气全泄了。

许是暮色中的西山也感觉到了这一切,于是选择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夜晚,一把火埋葬了自己,悲壮而决绝。
没有人明白那夜,那自带哨音般的风究竟来自何方;也没有人清楚那一刻,山巅之上疯狂舔舐的火焰又照亮了多少过往。只知道当村庄喇叭骤响、街上警笛长鸣的时候,我尚还在睡梦中,梦境被持续嘶吼的风声扯成碎片。惊醒时分,夜里两点,身着睡衣,懵懂地爬上凉台西望,但见整个西山一片火红,燃起的焰苗几乎映红了半个天际,并以其骇人的速度持续向北蔓延,烟雾熏天。
这不真实,一定是我又做梦了,或者我又梦游了,像小时候那样。只是小时候的梦游,我常常穿过我家那长长的胡同往桥上走去,只为了能看一眼桥下那如绸缎般泛着银光的流水,听听西山八景之一的“鸣琴涧”在深夜里悦耳的琴音。而今天,人至中年的我却身着单薄的睡衣,在暮春料峭的夜风中一个人站在凉台张望。这可能吗?前几日,我还骑着那辆吱嘎作响的单车,在午后斑驳的山道上一路向西骑行;我还看见深谷野夼中一树又一树的花开;我甚至庆幸着路边槲树、栗树、柞树,槐树依旧在镜头中争相繁茂着葱茏的绿意,怎么就突然着火了?

相信多年之后,这依旧是我心中的一个问号。
我挚爱的西山,在一个深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我面前自焚了。亮晃晃的车灯、刺耳的警笛声、喧嚣的喇叭响、夹带着包裹四散奔逃的村民......都犹如一幅画面,镶嵌在我记忆的最深处。
......
初夏的雨,持续在下,似乎无休无止。
干枯的河道一夜之间黑水滚滚,轰隆不停,夹带着大火之后烧焦的树根、泥沙、枯木、草芥,一并泻下。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寻常的夏日之雨,这也不是昔日河流惯常的音调,这声音里掺杂了太多的呜咽,如同清晨醒来那天际的雾气,高居于山巅之上,却又在倏忽间“噗啦啦——”轰然倒塌,四散无序地顺着山脊往下坠落,坠落......直至沉入谷底;或者,厚重的雾气直接凝固于山体周围,一动不动,仿佛吸饱了水的雾衣,沉沉地压在赤裸裸的山体上,姿态僵化、欲言又止;又或者,悉索的雨过后又会“噼里啪啦”来一阵冰雹,风夹带着冰雹,横冲直撞,一路狂扫,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上班的路上,看到群仙山的雾气较之西山略显透明,在下滑的过程中,自西而东呈现出一抹薄如蝉翼的轻纱,浅遮慢拢,细秀柔姿。只是身在仙山之内,内心总有一种说不上的离散感,像那日在田野上看到失了家园的梅花鹿一样,惊慌失措,不知所然。

闲暇时小山走走,景观诡异,一方冬天,一方盛夏;一方阳界,一方阴间,奇特的表象彰显出生命本身无法扭转的规律与宿命。
西山老喽,全然不见了以往谷深林密、草木巍峨,鸟飞兔奔鹿鸣的秀逸灵动场景,更不见了四百年前董樵老先生在《还山至云门》中所描述的“烟覆平林霜树红,群山中豁曲溪通。......”的磅礴大气之意像。雨夜,读到《初春过宋伊水次见赠韵》里“五岳终难竟,蹉跎岂漫游。家居如旅梦,春雨似深秋。.....”竟然不知不觉泪湿眼眸。为董樵,为西山,为视西山如生命的我的祖辈父辈们。 “家居如旅梦,春雨似深秋。”或许这样的诗句更契合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夜雨敲窗,西风怒吼,整个西山晃晃悠悠,如舟行水。

听——有声音自谷底传来“轰隆隆”;有浑浊的水自深谷泻出,夹带着生命最深处的厚重之音,“咕咚咕咚”;也有坚硬的冰雹自天而降,“砰啪砰啪”,毫不留情;更有自天际横扫而过的风,啸叫着要将所有的前尘往事吹开。
是谁在举办这样一场仪式? 风雨云雾雹,悉数到场,一个都没有少;又是谁在导演这样一场声势宏大的天祭?万事万物都为此庄严肃穆。
有人站在桥头看,久久的......
而今夜,孤灯暗影中,我一个自小在山中长大的女子,端坐于电脑前,面向西山的方向,静默肃然,遥念怀想,直至深夜。

张向平,农民。荣成市俚岛镇王家山村人,荣成作家协会会员,时有文章发表于报刊杂志。出版散文集《悠悠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