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感谢上苍
当我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第一眼看到《大悟骊山》样书的时候,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本年度的又一场春雨。我看着起伏在封面上的山峦,看着山峦上方的一勾新月,看着新月旁装饰“作家地理丛书”一行字的黑三角,看着抬头望月的石青色的龙首,看着龙颈下一泓圆圈状的湖水,看着湖水上方“庞进著”三个宋体字,我久久地无语。后来,本书的责任编辑白晓群先生问我:“有何感受?是不是很高兴?”我说感受比较复杂,最突出的是:我看到这本书了!这句话当然是有潜台词的,也就是说有人已看不到这本书了,而我自己呢,也有看不到这本书的担心。
看不到这本书的人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在书中写到了他们,他们却无缘见书了。尤其是父亲,母亲已离世三年了,而父亲,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还好好地活着。这本书的内容、写法、何时出版等等,我都给父亲讲过。就骊山方圆的山水风物、地理民俗、庞氏家族的历史、他在“文革”中落难的情况等等,我曾屡次咨询于他。好几次,父亲就坐在我的身边,回答着我的提问,看着我把一个个汉字敲现在电脑屏幕上。我多么希望父亲看到这本书呀!我相信父亲看到这本书时会很高兴的,我甚至能想象到他老人家那慈善欣慰的笑容。然而,书出来了,父亲却看不到了,突然暴发的心肌梗塞,将父亲送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没有料到父亲会看不到这本书,就像三年前我没有料到母亲会患脑溢血突然离去。当我将样书拿回家,郑重地敬献在父母亲的遗像前,烧香、叩头,默默地告诉他们:儿子的又一部新作出版了……的时候,我的心窝里拥堵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楚。

是的,亲人的骤逝使我痛切地感到生命的无常和无奈。更明白无误,且无法抗拒的事实是:这样的无常和无奈,总有一天会在某时某刻某个地方以某种形式降临到我们的头上。试想,如果我乘坐了2002年5月7号北京至大连的那趟班机,或者乘坐了2002年5月22号华航那趟班机,我还能看到这本书吗?再试想,如果我和凤凰台的刘海若以及台湾的那两位记者朋友一同坐在英国的那辆火车上,我还能看到这本书吗?更试想,如果去年2001年9月11号的清晨,我正好登上了美国纽约的世贸大厦的某个高层,那么,我怕是连撰写这本书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大学临毕业的时候,班上一位同学突然病逝了,当时他的妻子已怀有身孕,他走后,妻子生下来一个女儿,如今,那孩子该有二十岁了吧?就作家创作而言,这样的情形也不罕见,曹雪芹就没有看到《红楼梦》的出版,柳青《创业史》的第二卷,也是作家去世多年后才面世的。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能写多少部书,我也不知道我的哪一部书写出来了却不能看到它的出版。《大悟骊山》是我的第十七部书了,也是我从事写作二十多年以来出版的最精美的一部书:豪华型大开本,图片80多幅,独创的“肉夹馍”的编排方式……它真像一个可爱的孩子,多么漂亮的孩子啊!
感谢上苍!
2.人文地理
还是在蛇年晚秋之际,一天,小说家兼编辑家姚鸿文先生打来电话,说他正在策划一套“作家地理丛书”。这套丛书不是一般的有关地理知识的读物,而是着重关照“作家个人精神构造中的地理”,它既是作家生活过的地方,更是作家的精神游历之地。我说这个策划不错呀!仔细想想,人其实都是地理的产物,作家更是地理的产物——古今中外,能找到不写及地理环境的名著吗?找不到的。那些特别成功的作家,如马尔克斯,如川端康成,如陈忠实,如贾平凹,如莫言,无一例外地都是地理色彩鲜明的作家。显然,地理,不仅是空间的,还是时间的;不仅是水土的,还是人文的,是人与环境交融互动的。基于这样的理解,在和鸿文交谈时,我说,地理的人文化,或曰人文地理,在以往的写作中应该说是存在的,但未曾突出和强调。现在,你把它凸显出来,做成一套书,这就是创新了,这样的书会因意味独到而富含魅力,因为好酒都是蒸馏出来的呀!
几天后,鸿文把我约到他的办公室,让我看过策划书后,说:“庞兄,你能否考虑也撰写一本?辋川怎么样?我读过你写辋川和王维的那组散文,挺好的。”我想了想,说:“我要写就写临潼,写骊山。辋川吧,去过两三次,了解得还说不上个透彻。临潼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生活、工作过的地方,比较熟悉。骊山上下的景物名胜、故事传说、风土人情,对我的写作有很大的影响。”于是,脑子一激灵,“大悟骊山”四个字便跳了出来——这显然是受了舞剧《大梦敦煌》的启发。是的,敦煌,伟大的东方艺术宝窟,不“大梦”若干次,是体会不到那奇妙魅力的。而骊山呢?“大梦”怕不能解决问题,它需要的是古今贯通、中外融会的“大悟”,因为它积淀的东西太多太多、蕴含的意韵太深太深了啊!

比如,中国历史的几个特别重要的转捩点就发生在骊山,它们是西周末年的“烽火台戏诸侯,一笑失江山”、楚汉相争时的鸿门宴、公元8世纪的唐明皇纵情声色于华清池导致“安史之乱”,和20世纪30年代的张杨临潼兵谏。如果没有这几桩事件,中国的历史怕就是另一番模样了。正如我在一篇文章中所言:“独特的地理位置,独特的自然资源,使一个山水名胜成为政要名人游览休闲的好去处,和演绎风流韵事的好舞台,也成为突发事件爆发的一个天然‘硬件’。这些能特别引起人们兴趣从而叙说不已的风流韵事,和足以导致一个王朝衰亡的突发事件,又使这山这水更加“名胜”。地理、天时和人文就这么绝妙地交融互渗在一起,使云蔚树缀的骊山别有了一番意趣。”而如骊山这样的情形在中外版图上还实在不多见。
所以,书稿完成、照片配齐、手绘地图画完后,鸿文让我按丛书的设计,想一句画龙点睛的话,以便印在书的扉面上,我想了想,说:就写这句话吧——
“读懂了骊山,就等于读懂了中国。”

(2002年5月26日于西安慧雨庐)
庞进 著名龙凤文化研究专家、作家、龙凤国际联合会主席、中华龙文化协会名誉主席、中华龙凤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安中华龙凤文化研究院院长、西安日报社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中华龙凤文化网(www.loongfeng.org)主编,加拿大西安大略出版社副总编辑。1979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化研究,至今已发表各类作品逾千万字,出版《创造论》《中国龙文化》《中国凤文化》《中国祥瑞》《灵树婆娑》《龙情凤韵》等著作三十多种,获首届中国冰心散文奖、首届陕西民间文艺山花奖、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大赛奖、西安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八十多次。有“龙文化当代十杰(首席)”之誉。微信号: pang_j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