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风骀荡
文/孙虎林
那时,春风在庭院纵横冲荡,贴着地皮扫过干得发白的地面。枯叶杂物被吹卷到房檐台下边,堆成一长溜垃圾。散养的鸡躲到后院墙角,咕咕叫着。我养的猫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刚过完年,大风就吹得这么厉害。门框上贴的春联一次次被春风刮破,我一次次用浆糊粘牢。娘说还没过正月十五,春联被风揭掉不好。

天灰蒙蒙的,即使躲在房子里,也闻得到浓浓的土腥味儿。这种天气不好出去玩儿,只能呆在家里。我先趴在炕边写了一会儿日记,日记内容当然与春天有关。写完后,实在闷得慌,便跑出房门,向村子东边的那道土崖跑去。

那道土崖就在坡口,崖畔上披挂下来一大片迎春花藤。此刻,迎春藤条灰头上脑,不见一星半点绿色。但我忘了迎春花先花后叶的生长特性,花败后才会着生绿叶,翡翠一片。这时,我看见枝条上闪耀着几星亮黄的色彩,衬着暗淡的崖头,分外灿烂。我喜出望外,随手折下一枝带花的迎春,回家后插在水瓶里,放在柜子上方的大镜子下面。那时,娘和三姐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活儿。屋外的风儿依旧很大,风里带着哨声。我知道,春风长着脚,跑得比谁都快。我想,这是春风在叫醒大地,喊醒田野。春风吹酥了土地,麦地里的土酥软极了,一踩一个坑。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春风是季节的媒介,吹开了春天的大门,吹进了我家院落。而且,正在起劲地吹开后院小桃树上的花蕾。

不知为什么,多年以后,每当早春,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春风扫荡我家土院子的情景。
小区外有一条南北向大道,栽了两排悬铃木。十几年过去了,悬铃木高大葳蕤,郁郁葱葱,犹如绿色长城守护着住宅小区。秋风起了,柳树,杨树黄叶飘落,就连曾经辉煌灿烂的银杏树也在寒风中放飞叶片,裸露出秀杰疏朗的身躯。此时的悬铃木叶子已黄,但仍不愿飘露,仍然紧紧附着在枝干上。冬天了,满树枯叶色呈黄褐,皱缩于树冠枝丫间。凛冽的西北风劲吹,一树枯叶怆然有声,絮絮叨叨,不忍卒听。真不明白,悬铃木的叶子为什么如此执着,纵使容颜衰退,也不愿退出植物社交场。何况,它又不是经冬不凋的松柏。看来,让它离别树身,非得刮几场大风不可。果然,春天即将来临时,几场寒风扫过,悬铃木开始落叶。坚守了一冬的枯叶落在地上,咯吱有声。但要完全净身,非得吹几场春风不可。几番春风后,悬铃木叶子飄飞殆尽,删繁就简,尽显简洁爽丽之美。春风在此为悬铃木瘦身,更为新叶着力营造生长空间。二月二过后,三月三来了,这两排悬铃木簇新嫩绿,清美异常。这都是春风殷勤吹拂的功劳。

但最解春风风情的恐怕就是婀娜多姿的柳树了。春节刚过,地上风儿起了,踮着脚尖走拢柳树轻轻一撩。思春心切的柳树被吹得心痒难耐,一下子便睁开了毛茸茸的眼睛,浅浅地笑了。于是,多情的春风天天来到柳树身旁,轻抚树身,挽起柳条。柳树春心荡漾,全然没了矜持之心,索性放飞自我,顾盼生辉,搔首弄姿。因了春风的撩拨,柳树舒展妖娆的腰身,纤手挽系日渐浓密葱绿的秀发,嫣然一笑。于是,大地一时间春光无限,暖意融融。

这时节,天上风筝渐渐多了。春天放风筝,多应景的事儿。那年早春,几个学生邀约我去野外放风筝。我们爬到学校后边的半塬,站在引渭渠边的麦地里。轻软的东风下,风筝飞上蓝天。这时,我看见那男孩拽着风筝线,在即将起身的麦地里倒退着挪动步子。那一刻,他的眼睛好亮,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十六岁,正是葱郁鲜活的年华。我记住了那片春意盎然的田野,也记住了孩子们朝气篷勃的青春年华。
那天下午,我站在阳台上向南眺望。不意间望见湛蓝的天上飘着几只风筝。它们借着风势,飘啊飘啊,越飞越高,越飞越小。我知道,高速公路南边有一大型运动场,一年四季除了冬季,总有人兴致勃勃放风筝。这时,在汽车鸣笛的间隙,随风飘来孩子们清脆的欢笑声。是啊,春天正是放飞风筝的黄金时节。有首清代诗写得真好。“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乘东风放纸鸢”。

农谚云“不行春风,哪得秋雨。”春风款款,撩开了季节的帷幕,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正在渐次登场。春风骀荡,万物复苏,又是一年春光美。这轻轻拂动的杨柳,这粉面含春的花朵,正在精心装扮着美丽新世界。“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这是小草对春风的深情倾诉。是的,没有春风,没有阳光,何来姹紫嫣红的春天。
2021年3月4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