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先生的签名书

      与方英文先生认识之前，就注意到他的名字，英文——总让人想起英国文字，且初看，不能判断这人是男是女。那时我已远走他乡，奇怪的是在西安时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后慢慢得知他是商洛人，一下子就有了亲近感（因我的青年时代一段时间是在商州度过的)，故凡见署他名字的文章就必然拿来看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却每为文章中的诙谐幽默所倾倒。终于在我二零零六至二零八年回西安工作那段时间有幸在一个饭局上与方先生见面，并送了他我编的一本书。以后就算认识，但却还不熟。真正来往较多还是在近六七年，尤其是有了微信以后。

      有趣的是，方先生未届不惑之年，却先得了一个“方老”的雅号。此称呼怎么来的？我问一个朋友，他说势大则老，与年龄无关。但陈忠实、贾平凹难道势不大乎？也很少见人称其为“某老”。再问其他人，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只好询之方先生自己，才知其由来是：一九九五年他三十七岁担任《三秦都市报》文体部主任时，部门开会讨论副刊文章如何选用市民化、亲切感的稿件，有个编辑说方主任的稿件既通俗精短，又轻松幽默，最适合副刊。然后又问他究竞什么是幽默？方英文随口回答说幽默就是失衡，不相称，比如一个男孩姓张，你把他叫张老，立马就幽默感了。那编辑说：“你今年才三十来岁，我们要‘幽’一下你的 '默' 噢，就叫你‘方老’了！”这称呼自此传开，成为陕西文化界对他的一个昵称。故以下行文亦称“方老”了。

      方老一直坚持用毛笔写作，除写作外，每天还用毛笔随手记一段事，类似于日记，但总不脱幽默的本色，让人读来兴味盎然。如他说有一次看到河里鸭子和鹅游水忽发奇想地写道：“鸭与鹅是什么关系？是师徒间相互羡慕而抄袭吗？猫咪与老虎的关系呢？我也是琢磨了几十年依然不得要领。还有，壁虎与鳄鱼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出！但我并不觉得丢人，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即便钱学森那类天才人物，就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还有一次他写道：“我这篇短文，实在说来并不比苏东坡好多少，至于手稿，仔细看也还有两三个字不如王羲之。但我也不打算努力了——超过前贤不礼貌啊！”这些文字，他觉得有趣味的，就晒在微信上，引起朋友或赞许，或拍砖，或反过来调侃他一番。他善于自嘲，故对于朋友善意的嘲弄，也往往哈哈一笑，随喜了。

       我对方老墨宝的文人气息非常喜欢，二零零八年，承蒙他在我回深圳后，寄来一幅书法：“时忆秦娥。”我回复说：“方老，你这是让我老记着陕西姑娘的意思吗？”在深圳，看到他的散文集《短眠》出版，我便买了一本来读。二零一四年夏天，我回西安休假，一身大汗赶到陕报社去看他，并让他在《短眠》上签名。准知那天报社的中央空调凑巧坏了，于是在闷热中闲聊一会儿，方老拿出二零一二年西安出版社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米霞》送我。二零一六年春节回陕西，我约马治权和刚从上海回来的于立婷一起去他的书斋采南台拜访方老，对采南台我也是仰幕已久，一篇篇好文。一部部著作从这里流向社会。果然，采南台书香氤氲，方老的手稿一沓沓在柜子里。他还让我在一个本子上写了个集名，因为笔生和紧张，实在没有写好。然后，我拿出之前买的三本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再版的他的长篇小说《落红》，请他签名。方老给我的签名是：

      第一皇姓

      赵兄

          倚平先生教正

              更命录本书中句子

              愤怒出诗人

              颜拙成才女

              丙申正月长安

                   方英文

       这是由于在他的这本书中，说起有些女孩子因为相貌平平，就少受干扰而考人学堂，后来青灯黄卷，成为才女。这句话与“愤怒出诗人”搭配起来，颇为有趣，所以我在他写完前面关于教正之类的套话后，说多写两句吧。方老说写什么，我说就写书中的这两句话，于是就成为这样的一个签名本。

       至于“第一皇姓”，则是方老时时拿来调侃我的话，经常笑话我说你们“姓赵的”如何如何云云。他说，姓赵的在中国历史上凭添了许多笑话，如“指鹿为马”“纸上谈兵”“杯酒释兵权”等，如果没有姓赵的，历史就少了许多乐趣。说起赵宋的皇帝，说他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治国无能。这次他还出了一个题目给我说：“鲁迅是不是和你们赵家有仇呢？为什么他小说中的反面人物都姓赵？”我对鲁迅也是有点熟悉的，但以前却从未想到这点，他一提，我悚然觉得他读书之细。于是考证研究，还真的写了一篇文章《鲁迅与姓赵的有什么过节吗》，发在二零一六年第八期《书屋》上，后来还被许多刊物转载。

      方老不但长于小说，而且散文随笔亦别具一格，有人评价说：“其小说语言优雅风趣，构思新颖别致，有引人人胜的阅读魅力。其散文幽默温情，绝妙俊逸，深受读者喜爱。”陈忠实先生说他的语言风格为“方英文式语言”，贾平凹说他的文章“风姿卓立，绚丽多彩”。这些评价都恰如其分。然而，方老的幽默不是后天学得、而是与生俱来的，在日常生活中，他妙语连珠，在有他的饭局上，总是笑语连天。同样，在他所有的书中、文章中，幽默也是同样目不暇接，让人心身愉悦。总之，看方英文先生的书，轻松，愉快。但方英文也并不只是“东方朔”，他的小说反映时代，紧贴生活，在看似轻松的叙述中表现出宏大与深刻；散文随笔则灵动旷达，在调侃和幽默背后，充满人生的智慧。

                                            2018年3月29日

补记：

      二零一八年，方英文先生出版了他的长篇新著《群山绝响》。据评论家说，这是一本个性化、生活化、地方化、有韵律、有色彩，用人物的喜怒哀乐反映特定时代（1976年）的书，极具历史意义。春节回西安，我因要去采南台见他，就买了一本带去，让他签名。方先生看到后，笑着说：“我给你换一本精装的吧。”这是额外福利，当然好了。只见他拿出精装的书，在环衬上题词：

      五味子先生

          赵皇倚平兄教正

          此精装版仅印四百册，礼品之用也。

          未曾送友，此唯一也。

          扣下兄自费购书，见笑。

               戊戌三月

                方英文

       照例是方氏幽默，不亦乐乎！而二零一九年春节期间，在马治权工作室，他更是赐我“皇弟斋”名，并即兴书赠与我。哈哈，我只能以手加额，笑领了。

                                             2019年4月9日

 选自赵倚平著《书香手泽暖》——

    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