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此前,我读过的描写骊山的书已经不少了,但真正能让人觉出强烈震撼,并在震撼过后能久久思索,细细品咂的却不多。究其原因,我想主要是因为我看过的那些东西多是临潼人所写,而所写的物事,对临潼人来说,也大都耳熟能详。耳熟能详对写作当然是好事,但也有负面的影响,一方面,太熟悉的事物往往是使我们思维产生惰性的一个因素,所谓熟视无睹嘛。另一方面,那种发自内心的对家乡的热爱,也就是被我们称作赤子情怀的东西,也会让我们在看待家乡的物事时,容易被一种强烈的自豪感迷障了眼目,从而写出一种类似于宣传性的鼓吹的文字来。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家乡不能写、写不好,而是说,要把家乡写好了,非得具有一双锐目,非得站在一定的高度,非得运用思想的刻刀和智慧的辉光去省察,去观照,去努力地写出表相下面所含涵盖的深层次的东西来。

而这一切,庞进显然都具备了。所以,他笔下的骊山,就不仅仅是临潼人的骊山了,他是将骊山放在中国乃至世界的范围内去观照的,是放在历史、现实与未来的长河中去观照的,是放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中去把握的,因而,读《大悟骊山》,你读的就不仅仅是山水,而是体现在山水之中的人文,是时时刻刻都闪射着作者思想灵光的地理了。
譬如,站在骊山之巅的烽火台上,庞进和我们一样想到了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点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笔端停留在对故事的简单描述上,也没有将思维止于一种无关痛痒的感叹上,而是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思想积淀,用现代的目光对故事本身做了全方位的透视。从人性的角度考察,他在这个故事中看到了爱情,他说,他们的行为,无疑是完成了一幅杰作。国土算什么,社稷算什么,只要心上人心情愉悦,丢弃了有什么不好?!从政治的角度审视,他又从这个故事的背面,挖掘出了更加深刻的东西:一个王国能够被一个女人所“祸”,那么这个王国怕就腐败到了该祸的程度。“祸”一个该祸之国,有什么不好?!我不知道谁会注意到里根总统参观兵马俑时喊出来的那句游戏式的话语——解散!但庞进注意到了,庞进在写这个情节时没有写总统先生的幽默,也没有写总统先生那类似童真式的表情的流露,他把着眼点放到了对世界和平和人类终极文明——没有战争——的企盼上面:这两个字简直喊得太妙了!或许多少多少年以后,中国解散了军队,美国也解散了军队,全世界到处都没有军队了呢。当然,在《大悟骊山》中,像这样闪射着思想灵光的文字还有很多,而对一些人与事的客观描摹仍可以让我们细细思索的东西,就更多了,如《想起一个人》中那个不愿意入社而硬被逼着入了社,后又历尽坎坷、艰辛,甚至非人折磨,经三十八年上访终讨要回属于自己的土地和牲畜的杨仕会,他给予我们的思索、启示,绝不在上访本身。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到了庞进所倡导的作家的悲悯情怀,他把悲悯情怀总结成了三句话,就是面对人类的苦难,一个真正的作家必须有一种“疮痍在目的苦楚感,飞蛾扑火的壮烈感,钢刀剜心的痛切感”。我也曾在评价他的另一部著作《灵树婆娑》时说过,读庞进的文章,你总能感觉到他那种面临苦难,却依然冲文明直奔而去的勇气,而这种勇气,在《大悟骊山》中,依然清晰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文/黄伟兴)
(原载《文化艺术报》2002年7月5日;《各界导报》2002年7月15日。黄伟兴:作家,1962年11月生于陕西临潼。198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见于《陕西日报》《西安日报》《西安晚报》《文化艺术报》《北京文学》《长城》《山西文学》《攀枝花》等。有小说散文合集《怦然心动》出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