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不到五十米,宽不到两米的小路,一侧是高一点院墙,另一侧是矮一点院墙,连通的是我家和爷爷奶奶家。我家在前院,爷爷奶奶家在后院。自姗姗学步开始,我就在这条斑驳不平的小路上跑跳着成长。从看不到园内景色,到高过土墙半头,这里的点点滴滴都让我记忆犹新,永远留在我灵魂的深处。

春季里伴随着卷起漫天尘沙的朔风,跑过小路。路上留下串串纳底鞋的小脚印儿。来到奶奶家,用手撑住炕沿儿,双脚向上一跳,膝盖勾住炕沿边就上来了。躺在热热的火炕上,温暖舒服,除去了初春的寒冷。奶奶总是盘着腿坐在热炕头上,笑呵呵地问我:“冷不冷啊,吃饭了吗?”我总是回答:“不冷,吃完了”。奶奶做什么都好吃,当然在我的跑跑跳跳中什么都没少吃。最想吃的是奶奶做的炖豆腐、茄子酱和豆角炖倭瓜,用大铁锅烧柴火做的菜都是舌尖上的饕餮,味蕾上的佳肴。
奶奶家有一只白底黄花纹的老狸猫,是个捉老鼠的能手。院里院外,左邻右舍,屋内仓房都有它灵活的身影,锋利的爪子擒鼠无数。这里是它的领地,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守护着。大家对它都很好,我就更喜欢它了。躺在炕上,它总是躺在我身边,懒洋洋的。我也喜欢逗它,用笤扫疙瘩假意打它,它则用它的爪子回应着,也不跑,就躺在那,任由我挑逗。我最喜欢将它四脚向上平躺着,用手不停地抚摸它的下巴,它就更加温顺地一动不动了。

我是一刻也闲不住的,躺一会儿就跑着出来了,奶奶总是喊着:“没一会儿消停的,又跑了,慢点,别摔着”。
小路上的每一处土我都再熟悉不过了,墙根底下,把土聚在一起,堆出各种形状。在小路上和小伙伴们玩扎鱼、弹溜溜、弹杏核、下五道等各种游戏,每项游戏都是那么让人着迷,和现在每天宅在家里玩手机的孩子比起来,这些都是最健康的游戏。
我爱先跳上鸡窝,再跳进院子,每次向我招呼的都是那条摇着尾巴示好的大黄狗,因为我有什么好吃的都不会忘记它,它也忠实的看护着家里的一草一木。

夏天雨水会将小路浸泡,泥泞难行,可是这也不能阻止我的来往。由于路上水太多,跑是不可能了,只能用手攀着墙头上的篱笆杖子,小脚沿着墙根一点一点的挪动,走过之后布鞋也就湿了大半,身后留下一串整齐的横脚印儿。有时稍不注意就会掉到水里,弄得鞋上都是泥,脚上全湿了,幸好没有袜子,脱了鞋一会脚就干了。
在小路上玩蚂蚁别有一番情趣,用细草杆儿捅蚂蚁窝,看蚂蚁贩蛋,把一只蚂蚁用土圈起来,看它能否找回家,玩得不亦乐乎!
经过小路跑回家时,我还会到牛棚拿青草喂牛,我喜欢那个老黄牛,从不凶人,我就把草喂给它吃,即使用草捅它鼻子,它也不急,只是甩甩头。不喜欢那个黑牤牛,脾气暴躁,总爱打架,它在屯子里是出了名的顶架高手,几乎没有对手。有一次村里一户人家新买来一头大黄公牛,在放牛时和它打了一架,它被打败了,回来后几天不爱吃草,父亲急坏了,给它的草里加了很多玉米面和麦麸子。没过几天它俩又打了一架,这次黑牤牛完胜,把那头牛的一只犄角都给撞断了。

有时我会径直地跑到奶奶家的里屋,看哑巴三爷爷“吧嗒、吧嗒”地抽他的旱烟袋。他也会把烟袋递给我,让我抽几口。我只需抽一口就咳嗽不止,呛得满眼是泪,他就会“哇哇”大笑起来。哑巴三爷爷干了一辈子农活,爱喝酒,脾气不是很好,但心地善良,手也很巧,只要你用手语夸他,他就什么都给你做。他的剪纸可以说大师级的,我最喜欢他剪的猴子家族,一张纸一剪子下去,打开一看,老猴牵着小猴,大猴抱着幼猴,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他编的东西更是好玩,用谷草拧鸡窝,用柳条编筐,用榆树条编各种生活用品都很精致,尤其用麦秆拧的蝈蝈笼子,像玲珑宝塔,甚是好看。

秋天的小路上铺满了落叶,有杨树的、榆树的、柳树的各种叶子从园子里,房前屋后飘散到小路上,每次跑过踩在上面沙沙作响。我总爱从中选一些好看的叶子留起来,还会捡一些粗壮的叶梗和小朋友们拉叶梗比赛。从园子里伸出的李子树结满了甜甜的李子,果树结满了酸酸的沙果,这是最诱人零食。那时的果子你就随意摘着吃都不会有虫子的,真可谓是纯绿色食品。
每天午饭的时候我吃的最快,吃完飞快的跑到爷爷家,躺在火炕上看他喝酒,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享受的事。爷爷原来的牙没几颗,基本都是镶的牙,却最喜欢啃骨头。什么鸡爪鹅掌、猪脚羊蹄、马脸牛头、各种杂鱼,任何难啃的骨头,他都能啃得干干净净。那种牙齿敲击骨头、咀嚼脆骨和咂吧鱼刺的声音,咯咯吱吱、细细碎碎的,让你的耳朵感觉到痒痒的舒服,再抿上一口烧酒,这种听觉享受远胜过视觉的冲击,堪比任何抚慰心灵的舒缓音乐。以至于我参加工作后,也要买些他喜欢的旮旯呼气的吃食儿,躺在炕上听他喝酒。这可能是童年时留下的瘾吧,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
每天中午十一点半都要和爷爷一起听收音机播放的评书联播。从评书里我知道了单田芳、刘兰芳、袁阔成、田连元,知道了《封神演义》里骑着四不像的姜子牙,《白眉大侠》里手持金丝大环刀的徐良,《三国演义》里六出祁山的诸葛亮,《杨家将》里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水浒传》里的及时雨呼保义宋江。知道了上古大仙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和十二上仙;知道了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七黄八魏九许褚周瑜排在第十位;知道了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煞星的一百单八将;知道了七郎八虎、八姐九妹、烧火的丫头杨排风;知道了武圣于和于广源,八十一门总门掌普渡、长发道人雪竹莲、金灯剑客夏遂良、万年古佛、白老白衣子白衣小剑魔、飞天魔女龙云凤……

各种文官武将和仙侠剑客的名字熟烂于胸。有时收音机信号不好,杂音太大,就要不停地调整收音机的位置,因为落下一回,都会感到特别懊恼和遗憾。如今在网上可以随意听,可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冬天的小路光秃而干裂,没有生机,只有落上厚厚的积雪才变得好玩起来。穿着面包似的布棉鞋,踩在上面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儿,我总是留下第一串脚印儿,也是留下脚印儿最多的那个人。鞋后跟和前尖上会形成个冰疙瘩,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穿上买的大头鞋就不会这样,但那是很奢求的愿望了。堆雪人、打雪仗,在雪上画图画也是很好玩的,虽然根本不会画什么,但那是童年头脑中的最美画卷。
我最怕家里的大公鹅,这家伙真是六亲不认,只要进入它的领地,就一定追着你,长长的脖子贴着地面,“嘎嘎嘎”地叫着,扑棱着翅膀,用嘴啄你。搞的我每次看到家里这几只鹅都绕着走,那也被它袭击过好几次。每次我哭喊着让母亲杀了它,母亲总是劝我说:“鹅蛋多好吃啊,没有鹅哪来的鹅蛋啊”。有一次它把我的鼻子上的皮都啄掉了,这次父亲真的杀了它,吃着香喷喷的鹅肉,我还在想:“要是能多有几只这样的鹅,是不是可以天天吃鹅肉了”。用这个法子,我还吃过几只大公鸡的肉。现在感觉那时的想法好幼稚,但不管怎样,在那个困苦的年代能吃上一次肉是最幸福的事了,有这种想法也不为过。

童年的场景里,父亲和母亲总是在不停的忙碌着,早出晚归。忙着一家人能吃饱饭、穿暖衣。我有时也能帮母亲烧火,坐在小板凳上领着弟弟妹妹。记得母亲就用灶坑里的余火给我们烤土豆吃,记得父亲在火炉的炉盖上给我们爆玉米花吃。日子虽苦,但无忧无虑,一家人在一起温馨幸福。可是时光不能倒流,这种美好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每每给女儿讲起那时的困苦生活,她总是一脸茫然,似听天书,这就是时代不同产生的文化认知吧!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小路已经不复存在,只见参差不齐的树影和破旧倒塌的老屋。和我最亲最近的几位亲人也都逝去多年了。再无温顺懂事的大花猫,再无摇尾示好的大黄狗,再无哞叫觅食的老黄牛。再也闻不到三爷爷呛人的旱烟味了,再也见不到爷爷喝酒的样子了,再也听不到奶奶亲切的唠叨了,再也感受不到母亲的爱了……


作者简介:吕敬奎 , 黑龙江省大庆市肇州县高级教师,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肇州县作家协会理事。喜好文学,创作颇丰,酷爱古典诗词、现代诗歌和散文。多篇作品散见于多个平台和文学期刊。潜心驭文字,握笔写生活。文词怡情致,歌诗阅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