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荒芜寸草不生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
奇迹般万物生长
这里是我的心
……
这里是我的心
奇迹般万物生长
后来你来这里走了一遭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
我插班到初一六班时,是第二个学期,彼时我已辍学两年,本打算插班到初二或初三的,父母考虑到我的基础太差,就放到了初一。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到了语文组找高老师报名。高老师约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气宇轩昂,往那儿一站,玉树临风,帅得我不敢直视。

老师很亲切,问我从哪里转来的,成绩咋样,我简单描述了下乡返城,已经辍学两年,跟随父母卖菜讨生活的经历……老师关切地问,那你有没有学过英语?我说没有,英语是每天听广播自学了一些简单的单词短语,老师让我用英语自我介绍一下,我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
感谢生活有剥夺有馈赠,带着失而复得的激动心情,我加入了六班这个温暖的大集体。
我们那个时候书本发下来,先要用牛皮纸包个皮子,再拿铅笔,用拼音轻轻地写上名字,交上去后,老师会用毛笔字写上如:“作文本 初一六班 XXX ”,我记得,用拼音写的自己的名字是错的,老师问我为啥不查字典,我如实回答,我不会。
我的小学是在上山下乡的那个小山村念的,要走上60 里山路,翻越一座又一座大山,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一年一场风, 从春刮到冬。”是最真实的写照。记得我少年时的梦,常常被凄厉的风的呼啸声打破……缺水,缺电,每年上面派来的老师,待不到两周就走了,我的小学就是在这样放羊式放养的情况下度过的,所以基础知识一片空白。
高老师了解了这些以后,没有歧视我,也没有嘲笑我,认真地对我说,只要你想学习,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每天下午自习课后有问题,尽管来找我。我的汉语拼音,还有查字典,都是初一到六班之后才学会的,这是我和老师的“秘密”。
林清玄有篇文章写道:唤醒内心的种子就是好孩子。
我内心的种子就是在初中唤醒的,我的高老师正是那个唤醒我的人。那些真挚的,温暖的,从开辟鸿蒙到地老天荒的情愫,鲜活而真切,谁都无法取代。
首先,老师引领我们阅读,我们班是最早应该也是唯一设有“读书角”的,班费收上来之后,老师帮我们买来各种书籍。
我们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学习保尔柯察金的勇敢坚强,知道了生命的价值在于不断超越自我,懂得了人最宝贵的是生命;从《简爱》中,学习到对于不公正的命运要狠狠地回击,不能因为贫穷,地位低下,相貌平平就没有灵魂,人生而平等,就如同我们穿越坟墓站在上帝面前一样;从《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中,看到了又聋又哑又瞎的海伦对生命的渴望,和对光明的追求。海伦一生的愿望就是拥有短短的,能看到光明的三天而已,而我们的时间和机遇却很多,可以创造许多美好的生活。
我们就像阿里巴巴,发现了藏宝地,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大量的阅读,开阔了我们的视野,丰富了我们的思想,也使我们知道了,聪明智慧是人生更大的财富。
无意凋谢的花枝,
放在水中而重生。
师者不弃,
挖掘卑微灵魂深处的光芒。
这是生命深处,
最长情而珍贵的意义。
初中三年,老师引领我们阅读经典,是我们在精神领域成长最多最快的三年,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它像天空一样的明亮。

我一直相信,生命的本相不在表层,而是在极深极深的内里,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师,它能通过和学生几年的相处,决定一个孩子的未来,也通过和无数孩子的相处决定一个新的世界。
记得我们班的小力同学,是一个聪明又机灵的小男孩,长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就是说话有点儿口吃,尤其遇着人多,一着急就憋得面红耳赤,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后来老师创造了课前五分钟口头作文,他得到的机会最多,老师总是在一旁笑意吟吟地鼓励他:“不着急,别紧张,就像平时在家里跟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说话一样,慢慢来……慢慢来……”
上次老师母亲去世,又见到了小力同学,看到他忙前忙后招呼人,此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口齿伶俐的生意人,心里由衷地高兴。
古人云:“善行无辙迹。”
很多时候,人们不会关心你变好的过程有多煎熬,只想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足够好,就像每一个人,都想拥有成熟懂事的你,而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陪你长大一样,而我们的高老师,却是那个每天花心思促使我们变好的人。
记得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热衷于做好事,一到课间,不管谁值日,三下两下就把卫生搞了。有一次去老师办公室,老师说:“每一个人对班集体都是有责任和义务的,你把别人该干的活儿都干了,就削弱了他的责任和担当。有时候,我们的善良需要带上智慧与理性的锋芒。”思想的另一个误区是偏执地去做某一件事,人总是在一瞬间长大的。正是老师的这一句“我们的善良需要带上智慧与理性的锋芒。”一语点醒梦中人,使我改变了行为上的偏执,获得了思想上的重生。
林清玄有篇文章写道:上高中时,有次被老师邀请去家里吃饺子,他的老师对他说:“我教书50年,我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你将来一定会成功。”我也有类似的经历。记得有一次我成绩没考好,没评上“三好学生”情绪极其低落。老师叫我去家里,给了我跟颁发给三好学生一模一样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并且认真地对我说:“不要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灰心,一半次考不好,没有关系的。以你的大气和担当,你将来干啥都能成功。”正是因了老师的肯定和鼓励,不管面对何种艰难困厄,我都能积极面对!


老师会因材施教,看到每一个孩子身上的优点、闪光点,不停地加以肯定和鼓励,比如平时考试不及格的孩子,这次考试及格了,平时懒散的,最近按时交作业了,平时迟到的,最近按时到校了,都会得到老师的表扬,所以我们班没有差学生,只有好孩子。
“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
他的所见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最初看到,
并且以或赞叹、或怜悯、或热爱、或恐惧的情感感受到了什么;
他就会成为什么。
那些无法否认的深情,
那对真实的探索……
成了这孩子的一部分。”
在有了一定的阅读量之后,老师引领我们写作。老师告诉我们,如果没有文字,没有记录,生活也许会无法在记忆中成型,若人无法保持观察,没有觉知,每一个细节都会倏尔急逝,每一份感动将无法留存。
要写好一篇文章,首先要学会观察,“保留住刹那一个动作,一句话的骨头。其次,要有丰富的想象力,这就是我们的翅膀,会引领我们飞翔。切忌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一定要写出真情实感。”
那个时候最开心的是每周一次的作文课,拿到作文本的那一刻,看到自己稚嫩的文字,被老师圈圈点点,或画上长长的波浪线,读到老师或赞许或肯定的评语,会心跳加速,激动不已,知道这是师生间由文字而引起的珍贵的相遇。
当然,最激动人心的还是自己稚嫩的文字变成铅字,散发着油墨香,发表在我们班自己办的第一份小报《浅草》上的那一刻。
今天为了这篇文字,翻到了老师写给英年早逝的姐姐的文字,长姐为母,被老师赞为棠棣之华的姐姐,贤良淑德的姐姐……

有泪潸然,因为我也有这样美好的姐姐,一如当年,我写下《母亲的微笑》时老师的评语:感谢你写出了一个乐观坚韧,平凡伟大的母亲,老师也有这样一位母亲。
这是师生间因为共同的热爱,因为对文字的感知,获得的内心深处的共鸣,这是读与写之间珍贵的殊遇,仿佛一种自身的回顾,也是心的通过,在这一刻,如吾师泉下有知——当是一种深深的懂得。
大约三四年前,有一次,老师带领白银日报社的同仁来兰开会学习,晚上,请老师吃个便饭,一进门,老师拿出一份报纸说:“这是你同学王淑萍发表在我们日报上的文章,快看看,记得你上学时对文字也很痴迷,文笔不错,又有独特的感知力,一定要写,写好了发给我。”
我深知,好多事情,如不记录,所有当下都会瞬间成空,即使阿赖耶识从不停止他的工作。
还是因为懒,又拿了生意琐事、生活压力做借口,迟迟未动笔。
身教胜于言传,而我的老师多年如一日,笔耕不辍,勤勤恳恳,孜孜以求,写了好多本书。我知道的有《浅草集》《槐花集》《楹联漫话》《槐荫轩文稿》《北方的槐》等,同时,主编了《中国西部历史文化名城—靖远》《靖远放歌》《烛光—张克让先风采录》《中国共产党白银历史》(第一卷)《真水无香—白银作家作品集》,并多次获荣获中国对联创作奖。

2020 年5月7日,老师的微信定格在了这一天,这也是老师留给他所热爱的、眷恋的世界,最后的诗词:
人间四月艳阳天,职责所因走陌阡。
此日贱辰当庆祝,黑锅白碗怕恩怜。
纵然抱病住医院,还得拔针耕杏田。
走马观花三百里,喜看汉岔起霞笺。
时间真的很残酷,从住院到检查到治疗到不治,仅仅二十天,所有的来日方长,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命运没有给我们师生,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此刻我只有用这篇纪实性的文字来表达我对他虔诚的怀念。
五月二十七日晚十一点四十二分,刘班长发来信息:马上联系张军和兰州的同学,明天去看看高老师。然后发了一长串哭的表情,我的心咯噔一下,不会呀,老师五月七号还下乡扶贫呢。不甘心的我又给学智同学发了个信息,追问老师的情况,得到答复:太晚了,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二十八号中午赶到病房,看到高老师坐在床上已经瘦弱不堪,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们,肚子因为腹水肿得很高,嘴上戴着氧气罩,手指夹着监测仪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故作镇静,说道:“老师,您一定会好的。五月七号,您不是还在下乡扶贫吗?我给您带了一本波斯诗人鲁米的诗集,等病好了,你一定要看看……”
以书为见面礼,是我们师生之间无言的默契,我会带我最近淘到的喜欢的书,我老师会赠送他写的书,并郑重地写上“淑明贤弟正之”这一次命运之神不再宽容,没能让我们师生将这份情谊延续!
张军是医生,看到老师这种情形,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怕忍不住眼泪跑到楼道里哭去了。
我不甘心,又鼓着劲儿说了几句话,我的老师还是不能回答我,哪怕一个字。当我们走出病房,师母进去照料的那一刻,我的老师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师母:“我的学生去哪了?”
维玲赶到医院时,老师已经被推上了救护车,我陪她仓促追至车前,维玲说:“老师啊,我是张维玲,我是您的学生啊。”我看到老师眼角,挂着一颗硕大的泪珠,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挥手告别……但是在病魔的折磨下,我的老师已经没有举手之力了……
我知道我的老师舍不下他的学生,他用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陪伴呵护了三年的学生。好多次和老师吃饭,在友人面前,老师总是自豪地说,这是我的学生,亲学生。

老师啊,我们又何尝舍得下您呢?
故里云低,祖厉风寒,槐荫轩里拭清泪。
黄河水冷,乌兰雨落,中虑堂前哭先生。
老师,您的学生都在,能来的都来了,来送您最后一程。刘班长,七尺男儿,在灵堂前,一次次放声大哭:“老师走了,我也不想活了,活着没有意义了。”
我确信文字不能拯救,它对经受了一次生离死别的人来说,只是一种存在的可能方式,是为了记忆,而不是忘却。它跟我们活着的人一样‘痛’,痛并生存着,无奈地走向生活,直面一个人永远的缺席!
突如其来的空白
总是需要填满,
于是我开始了“我们”的写……
写下与您相伴三年,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写下与您相处的点点滴滴。好想像从前一样,怀着忐忑不安把它交到您手里,期盼您圈圈点点,用小火苗一样的红笔写上评语,而这一次,百年听歌,再无琴声相和……
您去了远方……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教化之恩,不知何报,愿另外的时空:夏凉冬暖,以慰吾师之寒暑,诸事顺遂,以慰吾师之心明,家事平和,以慰吾师之劳苦。
秋歌当哭之日,无可奈何之时,仅以血泪之声泣之:恩师 —— 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