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者的天堂
文/孙亚玲
这是前几日发生的事了。
那日午睡时,心里老是想着上午的不愉快,烦乱得很,一直在床上折腾。
索性出门,郁郁闷闷的向城墙根去了。
烦心的人却偏偏遇到不顺心的事。
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小伙子,头脸洗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旁竖着一灰色拉杆箱,跪着,面前一张黄板纸上,用黑色笔端端正正写着:我真饿了,求好心人,给十元钱吃饭。谢谢。
往日里听得多了,现在要钱的乞讨者,都是骗子,他们不是真的遇到难了,而是懒的。今天,竟然在这所有人都快活得高声放歌的环城公园里,竟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我远远地站定,倒要看个究竟。
坐在轮椅上的大爷,让推他的老伴停下,艰难地扭过头说:“给孩子十元钱吧。”老伴看了看大爷,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到小伙子手里:“孩子,去吃饭吧。这是积福行善呢,积福行善呢。”说完,就走了。
他跪着没动,只是点了点头。
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士,背上背着羽毛球包,满头大汗的走过来,在小伙子面前站了一会,问:“小伙子,你想吃啥?”
“我饿了,随便吃啥都行。”
“公园外边有家饺子馆,可以吗?”
“可以。”
“那走,我给你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公园铁门。我也跟前出了公园铁门。眼看着他们进了饺子馆,男士要了饺子,付了钱。走时还不忘问句:“够吃吗?”
“够了,谢谢大哥。您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小伙子还是低着头,没有瞅男士一眼。
当下心想,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道,好心人还真不少。
我为我刚才狭隘龌龊的想法感到无地自容。为自己没有伸出援手感到羞愧。
失慌慌地折过身,往公园去了。
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惊悸得我差点昏厥。那个乞食的小伙子,又跪在公园草坪旁的鹅卵石上,面前是黄纸板,旁边是拉杆箱,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一时失语,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暗想:他没有吃饱吗?
“妈妈,那个哥哥跪着,他不垫吗?真可怜。”身后传来稚嫩的小孩声。“他一定饿坏了,你快给他10块钱吧。”
“好的。”妈妈把两张5元钱递到女儿手里,女儿把两张5元钱递到小伙子手里。
“谢谢。”他没抬头。
对小伙子的态度和行为,我有点气愤。追上母女两人,悄声说:“他是骗人的,刚才已经有人给他买过饭了。”
“他晚上还要吃饭。”那位妈妈看着我。
“我已经观察他好一阵了,他真的是骗人的。”我有些着急,甚至还有些识破骗子行骗伎俩的得意。
“我知道,昨天在菜市场,我和几位阿姨就给他钱了。”
“骗子,懒怂。”我气愤的说着。
“也很可怜的,跪着乞讨。”
“那您?”
“孩子的善良,是真心的,得鼓励。”她摸着女儿粉嫩嫩的脸说着。
“小妹妹,我错了,我为我没尊严的跪着乞讨行为感到悲哀。”小伙子猛的抬起头,急得哭了起来。
“哥哥,你为什么乞讨呢?”
“我听别人说,公园和菜场有小孩,有老人,他们都心软,看见可怜的人,不用干活也会给钱的。”
“那你为什么不干活呢?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妹妹,是我思想里把‘勤劳’两个字丢了,对不起妹妹了。刚才有个叔叔给我买饺子吃的时候,饭店老板正想找个干活的人,我现在就去。以后再也不偷懒乞讨了。”说完,拉起箱子给母女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就向饺子馆跑去。
我蓦然间有些醒悟,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幼稚和可笑,真想追上去给这对善良的母女说一声谢谢,但两脚却如大石般沉重迈不开一步。
他们的声音,萦绕在头顶,浮动在眼前,如钢针般刺得我心疼。周围寂静得落个树叶,好像都能听到似的……
几个唱戏的,一群看戏的,都开开心心的,好像都有演不完看不完的快乐。我站在他们之中,觉得鼓乐吵吵,总与这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越发显得孤独、烦躁和苦闷。便撒腿跑开,逃也似的钻进顺城巷深处。在一处幽静,无一人打扰的墙角拐弯处,觅得一很古老的石门墩,旁有石凳,遂靠着坐下,身上的筋骨似被抽走一样,整个人如泥般瘫软,竟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这里是善良者的天堂。”突然间从苍穹间传来一句我从未听说过的话,用过的词,震得我迷失了方向。走在逼仄幽深的城墙根巷道里,静悄悄,死一般寂寥,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只狗出没,更没有鸡犬相闻的声音,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花朵,没有小草,没有温暖和寒冷,没有风华雪月,厚重的明朝青石砖下,只有落了叶的槐树和落了叶的杨树,黑了树身的枝条,睡了百十年还在沉睡不醒的老房子,和老院子。
街巷全是千年老柏,树杆千奇百怪,树影有的似慈母温柔,有的似强盗狰狞,跟随我的,只有天空中的空气和天空中的空气,剩下的和弥漫在我周围的,还是天空中的空气。走进一家深宅门户,一尺厚的大门被一只黑色的铁疙瘩锁着,黑色的门环,一动不动,像画家画在墙上似的。我用力地推着大门,门关着,纹丝未动。爬在门缝,闭着一只眼睛,用剩下的另一只眼睛往里瞅着。门内黑得像夜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看到。我返过身,向天唉叹了一声,轻飘飘地、虚弱弱地向巷子的更深处走了。
我能听到自己脉搏和心跳声,还有因肚胀不停的鸣叫声。突然间,我害怕了,头发一根一根地竖起来,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裹紧身上的衣服。我漫无目的地向小巷的另一头疯也似地跑去。此时,我感到了无比的孤独,感到了异常的寂寞,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一阵寒风袭来,猛的一个激凌,睁开眼晴,黑夜包围了我,周围没有一个人,静得要死。
原来是做了一场恶梦。
心绪烦乱地,斜仄着将身子卧于椅中。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一个人静静地沉思着。“善良者善良,丑陋者丑陋,得意者得意,悲哀者悲哀,善良者平安一生,丑陋者永远上不了天堂。先得意后悲哀,悲哀过后却又得意了。”在这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穷无尽的轮回中,我懊恼下午的糊涂,懊恼为了逞一时的口快,竟说出了“骗子,懒怂”如此伤人的恶语。突然间,身后好像有千万个手指指向我,虽然他们无语,但我却感到脸在发烧……
我突然感到,刚刚进入知天命的年纪,心境却如暮暮垂年的耄耋老人般苍苍,无心无力。今晚,无来由的疲倦,使我不能像往日那般坐在桌前,或是读书,或是写作。
窗外的月光是温柔的,皎洁的,似一地碎银般从窗棂间悄没声息地钻进来,撒了书房一地。
作者简介:
孙亚玲:笔名:怡薇,女,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陕西省散文学会创联部主任。曾先后在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和西北大学作家高研班学习。《作家摇篮》杂志主编。出版有散文集《太白烟雾》,获国家资源局征文一等奖;散文集《一轮明月映秦岭》,获丝路散文奖优秀奖;长篇小说《回家》,获陕西省第五届柳青文学提名奖,并在西安新闻广播电台有声连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