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风范》· 名家专栏
本期名家:刘俊丽
编号:11
【名家美文欣赏】
原伤
文/刘俊丽
有一种伤,它看不见;有一种痛,它根植于心;有一种伤痛,它无声却伤你于无形。它会伴随你很多年,让你无力抗争。因为,那个伤痛来源于你的幼年,来源于你的原生态家庭,来源于你的父母,来源于他们无心无意间带给你的伤痛。
然而,那个伤痛却是巨大的,毁灭性的,它会影响你的人生观,价值观,影响你的童年、少年、青年乃至一生,影响着你的抉择和一生的幸福。
我的闺蜜曾向我诉说,说她小时候,她的母亲一次从地里劳作回家,看到她和姐姐打闹,没有做饭。她的母亲又累又饿加上心烦,就随口骂她们:“要你们干什么,陪钱货,你们咋不去死啊!”
只这一句,闺蜜觉得很受伤,觉得很自卑,觉得母亲嫌弃她是女孩,母亲不爱她,嫌弃她很无用。她在心里怨恨了母亲很多年。直到她结婚生子才原谅了母亲。
同样的伤害,我也经历过,所以十分理解闺蜜的敏感和伤痛。所不同的是,我的伤痛不是母亲带给我的,而是源自于我的父亲。
在外人看来,我的父亲对我娇宠溺爱,百依百顺,我应该幸福爆棚才对。可是,因为他对母亲的伤害,让我无法原谅他。父女因爱生恨,相生相杀了几十年,直到他去世。
我的父亲虽然是北方人,长得却更像南方人,有着白里透着粉红色的皮肤。他个头不太高,大概一米七左右,母亲和他站在一起,都显得比他高一点儿。如果不是他浓重的家乡口音,远远望去,别人都会把他当成南方人。
父亲生性乐观开朗,古道热肠。也许是因为从小失去双亲,他害怕孤独,总爱结交朋友。对亲朋好友,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他走到哪里都有朋友,人缘特别好。
听父亲说,他十几岁时,家乡闹饥荒,为了逃活路,去国民党的部队当了兵。后来他弃暗投明,投靠了解放军。解放后转业到地方上,做了女子师范学校的司务长,才得缘认识了母亲。在校长的撮合下,目不识丁的父亲,和在校任教因为地主成份而单身、年近三十的母亲结了婚。
由于父亲出身贫苦,当过十几年的兵,起早贪黑,一生劳作,父亲的身体非常好,几乎没有生过病。直到他去世的前两天,八十多岁高龄的他还能骑着自行车,到处找棋友下棋。
那年的五一劳动节,教幼儿园的我刚好放假。接到父亲说他感冒生病的电话,我一点也不紧张,觉得很平常,以为身板硬朗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吃点小药就能扛过去了。
因为放假无事,我还是骑着电车回到父亲家里。看到他已经不像往常,说话声若洪钟的样子,而是有点气弱。我请来了村医,村医拿听诊器,在他胸口上听了听,然后摇摇头对我说:“老人家就像熟透的瓜,不用再费事了,顺其自然吧。”
我不敢相信村医的话,急忙给在外地的哥哥打电话。哥哥说他马上买火车票回家。我怕姐姐担心,直到第二天,看着父亲呼的气多,吸的气少,才给在市里上班的姐姐打电话。等哥哥姐姐回到家,跟父亲见了最后一面,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去世时,我没有流眼泪。在我的心里,藏着对父亲很深的怨恨,我不肯轻易原谅他。
那是我四五岁时,一天半夜,我被一种很大的声音惊醒了。原来是父亲打完牌喝了酒,到很晚才回家。母亲不肯给他开门,他从外面摘掉木门板扇,钻进了屋子里。也许是喝醉了,平时他们从没在我面前吵过架。那晚,父亲拿着菜刀,在案板上嘭嘭的剁着,说要杀母亲。母亲搂着我不说话,只默默流泪。我吓得大声哭叫,为了阻止父亲,我哭叫着说我头疼的厉害。父亲听了我异常恐惧的哭声,才停止了耍酒疯,出去了。
自那一刻起,父亲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对他仇恨的种子。后来,听邻居奶奶说,父亲还打过母亲,这更增加了我对他的仇恨。我曾暗暗发誓永远不原谅他,无论他对我怎样娇惯宠溺,都无法抹去我心理上的阴影和伤害。甚至到我长大,我对男人都充满了仇视和憎恨,发誓永不嫁人。我把母亲过早的病逝,都算在父亲的身上,不肯原谅他。
听邻居奶奶讲,我的命是父亲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由于母亲怀我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加上生活条件差,她的身体很不好。我出生时,先天不足,黄疸加上受风,瘦弱的像一只褪了毛的麻雀。我骨瘦如柴,高烧不退。依照当时落后的医药条件,我几乎没治了。
父亲抱着不满三天的我,问遍了村医以及村里的巫医神婆,都没人敢给我看病。我没了哭声,只剩下微弱的气息,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按照当时的习俗,父亲找来草篮,用稻草把我捆在中间。当他双手托着我,放进草篮里,准备丢到村外的“死孩沟”喂狗时,父亲舍不得了。他不忍心就这样抛弃自己的亲骨肉。
于是,父亲找来母亲做鞋子用的大钢针,在火上烧了一下,别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后,他从篮子里把我抱出来,双手疯狂的撕开捆在我身上的稻草,把我放回床上。他一咬牙,一狠心,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学着在部队时见过的急救方法:在我的头顶,人中,手心,脚心,不管不顾的一顿乱扎。就那样,奇迹出现了!已经绝望的母亲,突然听到了我的哭声,她悬到桑门眼儿的心,才放回肚子里。母亲泣不成声了。父亲和哥哥姐姐,一家人一下欣喜若狂了。就那样,我的小命,被父亲这个“野先生”救活了。
因为我体弱多病,加上好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小命,一家人都格外的心疼我,父亲犹甚!好像我的存在,证明他创造了奇迹,证明了他的伟大。所以他对我是“捧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我若要星星他敢上天去摘,我若想吃龙肉他会下海去捉,把我惯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毛病。只要我不高兴或者啼哭,他就会去打骂哥哥姐姐,责骂他们没有好好照看我。
小时候,父亲每次回家,口袋里总有糖果带给我吃,还常有零钱给我花。别的小伙伴,在家里哼唧半天,才能从大人那里要一分两分钱买糖吃。我不用哼唧,就有糖果吃,有零花钱。小伙伴们对我羡慕不已。如果不是我那次听到父亲跟母亲吵架、发酒疯要拿刀砍母亲,我会觉得,有那样一个疼爱我的父亲,自己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上到初中一年级,当时的重点乡中就在我们村子。一次下了早自习,我匆匆回家里吃早饭,因为中间只有一小时的吃饭时间,加上来回十几分钟的路程,吃饭时间十分仓促。一般回到家里,父亲已经把饭做好,盛在碗里等我回去吃。那次回家,父亲竟然还没有把早饭做好。我赌气转身就回学校上课去了。
那天上完课间操,回到教室,我发现班主任趴在我的课桌前往桌洞里看。我走过去,看到课桌里多了两个热热的烧饼,引得同学们和老师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原来是父亲看我没吃早饭,怕我饿肚子,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送过来。那时我住校的同桌一星期只花一毛四分钱,而那两个烧饼就要一毛六分钱。
我上到初三的那年,一天中午放学,父亲做好午饭,盛了一碗递给我。我一看面条里青菜很少,白楚楚的,没胃口不想吃,随手推了一下。父亲以为我去接,他就松开了手,白瓷饭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刚出锅的面条撒了一地。父亲气得眼睛都红了,我一看坏了,父亲要发火,急忙拿出我的撒手锏,哭着说烫着手了。父亲听了,已不顾得再发火,拿着我的手,帮我吹吹,问我疼不疼……
初中毕业考完试的那个暑假,队长的老婆给我保媒,介绍她自己的外甥。她说只要我同意,那家愿意给我们家盖三间大瓦房。父亲心动了,劝我答应,说我哥哥该娶媳妇了,没钱给他盖新房子,这个机会难得。不知柴米贵的我,死活不同意。父亲气急了,巴掌举得老高老高,想威逼着让我屈服。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含着泪。可我就是不答应,把眼睛瞪的大大的,流着泪倔强的看着他。父女俩对峙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没舍得把巴掌拍到我身上。他哀叹着,抹着泪走开了。那一刻,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后悔过,都是他自己把我惯成了无法无天的样子。
等我高中毕业,录取分数线下来,我落榜了。我不顾同学好友们劝我复读,毅然决定去打工,并且发誓再也不回那个破碎的家了。
打工的时候,远离家乡的时候,我开始想家,开始明白了父亲对我的爱,开始动摇心软了。于是,我省吃俭用,把工资攒下来,帮助家里盖起了新房之后,我又回到了家乡。
常言说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当我结婚,十年之后女儿出世。我看到老公对女儿的疼惜,看到老公分分钟被女儿的表情牵动着神经,不忍听女儿啼哭一声的样子,不禁让我想起了父亲。我想父亲也是那样疼惜我的吧!我慢慢的反思自己,对父亲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是,想起母亲的早逝,我心中依然是无法抹去的伤痛。
直到父亲去世,烧五七纸那天。我骑着电车,走在乡间小路上,微风拂过,田里翻滚着金黄的麦浪。父亲的爱就像那一层层麦浪,滚滚而来,呈现在我的脑海里,如过电影一般,一件件一桩桩,往事历历在目……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想起红楼梦中的话,“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女谁见了?”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的父亲,一个最痴心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无私爱我的人了。而他和母亲的婚姻,也许是因为各自的家庭背景和受教育的天差地别,让他们无法互相理解完全包容。可是,除了那次吵架,父亲从来没有在我跟前说过母亲一个不字。当我很不满的问他,为什么母亲会嫁给他时,他骄傲的说是校长保的媒,给他们证的婚。我当时不敢相信!
也许,真的如人们所说,婚姻,就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旁观者无法理解,即使是他们的儿女。苦辣酸甜,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明了。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终于明白了父亲对我不期回报的爱,我终于放下了从童年时,埋在心底里的对父亲的仇视和怨恨!
我的生命起源于父母,他们对我的爱与生俱来,而那种来自于原生家庭无心的伤害,也伴随着父母的爱,令我无处可逃,无法回避。唯一庆幸的是,母亲的爱,始终如春风化雨,暖我心田。让我终于有能力战胜心理阴影,抚平父亲带给我的几乎毁灭性的伤害;让我可以勇敢的面对一切,矫正我曾经扭曲的性格,重新乐观开朗的面对人生;也让我能够用客观的心态,去重新审视看待父亲,看待他不完美的人格,接受他有局限性的爱,忘记他曾经带给我的深深伤害……
今天,我已为人父母,我深深明白:身为父母,当孩子幼年时,一定要小心呵护他们幼小的心灵。父母不能因为自己逞一时口快,对年幼的孩子恶语相向,特别是那种体弱多病,敏感体质的孩子;夫妻之间闹矛盾时,当着孩子的面,毫无顾忌的打骂;父母这些不经意间的负面情绪,都会对幼年的孩子造成很深的原伤害。由于幼小,他们无力拒绝无法抗争,只能接受,只能埋在心里。那种原伤害,也许会伴随他们一生,影响他们对婚姻家庭的不信任。那个原伤会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再次引爆。随之而来,造成他们自己婚姻家庭的不幸,更深的伤害着他们自己,甚至是他们的后代!
作者简介:刘俊丽:网名上善若水,曾用名,天山雪莲,冰山来客。曾在家乡河南任教 。粗陋愚钝,爱读书,愿以文字表达心声。个性率真,崇尚简约。愿以微薄之力,弘扬真善美,传播正能量。

编辑:寒烟 子墨
编审:慧玲 思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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