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徐发蕴,字承古,号关河山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大专毕业。曾教过小学、中学、大专。爱好文学、古籍,喜欢诗书画印,广交书画界朋友。同时多年来对格律诗词进行了深入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就,撰写出《格律诗词讲仪》进行多处讲解。文学作品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起,多见各地报刊。出过《履途屐痕》散文集。格律诗词《发蕴诗词五十六首》、主编了《深州市东四王村志》,出版了《关河山人国画集》,有几部长篇小说现在修改中。几十年来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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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竞天择
作者:徐发蕴

一纸“大学通知书”把他的家庭全打乱了,也可说是闹惨了,或者说弄毁了,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大家都说是来祝贺的,可是气氛上却显得很沉闷。
本来,上大学是好事。六十年代,大哥考上了省立大学,全村人都来祝贺,都说大哥给他家老坟上冒了青烟。全村人都来送行,老支书亲自送出了村头,还一再地千叮咛万嘱托,别忘了老家。
天是那么蓝,水是那么清,地上鲜花烂漫,就连那鸟也叫的特别好听。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笑,笑声在村子里四处回荡。
大哥五年的大学一晃就过去了,家里没操一点心。倒是他寒暑假回来,还给家里留几个零钱,说是助学金花不了。他知道大哥也是苦日子出来的,哪见过钱?一个钱能攥出水来,恨不得一个钱能掰成两个花。当然,学校里吃饭不要钱。他和娘去看哥,就跟哥一块去打过饭。那大食堂,嗬,前面摆着一流大盆,里面各种菜都有,那肉,那鱼,那菜,那馒头,他一见就流口水。
大哥毕了业家里还不知道,就分配了工作,去了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当医生。那可是全省最有名的医院啊!自那以后,村里人有了大病都去找大哥。哎,大哥对村里人也算可以了。
孩子总算是去上学了。家里的亲朋好友也都走了,清静了下来。晚上老伴含着眼泪,来到了他的床上,抱住了他。他感到她的浑身在索索颤抖,紧紧地抱着他抽噎开了。就这样过了一会,她道:“他爹,咋办,五万多块钱啊,咱砸锅卖铁也还不上啊!”他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柔软的脊背。她也没说话,却呜咽的更厉害了。
多年来就是这样,理家她是把好手,任劳任怨。每天起来最早的就是她,睡得最晚的也是她。可是碰到这样事,她就没有主张了。没有辙了就知道哭。是啊,这回窟窿捅得太大了。他不说话也是在盘算:种的这五亩地,每年除去化肥、种子、农药、水电费、机器租用费等,没有天灾人祸,也就剩万数块钱;还有这几只羊,加上羊毛、羊粪,也能出产万数块钱。这样也就是两万来块钱,还差个大头!每年还得供孩子的学杂费、生活费……嘶——但他又转念一想:孩子毕了业分配工作,自己吃点苦也值!
“我要去打工!”他动了一下说。
“啊,打工?……”她一惊,接着又平静下来,她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是从不更改的。
“知天命”的他去省城打工了。他的妻子拿起了放羊的鞭,天天去放开了羊。
他在一个建筑工地推起了小车。他干这个活还得说不外行,人民公社时期,在生产队干过。那时年轻,两个篓子装千八百斤推起来就走。如今他已两鬓斑白,身体不那么听使唤了。再加有时还要上跳板,又窄又颤。那高高的脚手架,隆隆的搅拌机轰鸣,也确实有点吓人。有一次就掉了下来,幸好不太高,没摔重,只好休息了几天。到月底公司一天不少的扣了他的工资。他很难受了几天。问挨着睡觉的老刘:“这不算工伤吗,怎么还扣工资?”
老刘觉得他太不识时务了,告诉他:“这里没有“工伤”,只有“出勤”。这是什么时代?以“钱”为中心,懂不?”
老刘告诉他:有一个原来这个公司的职工,负伤歇了一个多月,照常不发工资。因为公司不是原来的公司了,“改制”了,属于个人承包了,现在是老板说了算,工人嘛,要听老板的。
没等腿好利落,他就又去推小车了。人们说“这家伙要钱不要命了。”他也不加可否。“我从来不认输!”
白天在工地上嗷嗷嚎嚎,嘁哩喀喳干一天,累个臭死;晚上睡在那个大棚里,那么多的人睡在一起,这个咬牙,那个放屁,这个说梦话,那个打睡锤,也真有点不习惯。“人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
他渐渐的适应了,人瘦了,黑了,眼看着老了。

这天念大学的儿子来工地看他。儿子一见他,愣了好长一时间,他只是张着嘴笑。儿子叫父亲坐在水泥袋子上休息,他推起小车就上了跳板。父亲张大了嘴巴,眼看着儿子吃力地向上推,比他自己推还担心。
公司老板过来了,道:“好,你别干了,就叫儿子来干吧。”
他张着嘴巴笑了笑,两眼放出了不屑的光,只有此时,他感到了一种骄傲。“我儿子大学毕了业,胜你十倍!”心里话没出口。
他在这个公司一干就是五年,掉了十斤肉,老了有十年。胳膊、腿到处都有伤。小车是推不了了,人家也不用他了。还好,没碰上“老赖”,工资不多却照发了。
儿子毕业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去工地了,说自己有了工作。他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重担一下轻松了。他又接过老伴手中的牧羊鞭。是啊,老伴这几年因为天天在外面放羊,人也瘦了、黑了、老了。
女人就是女人,她看见这么一大群羊就紧张,手里拿着鞭子就像扛了根电线杆子一样;他干这事就轻松多了,他可以抽着旱烟,听着收音机,哼着河北梆子,遛遛达达地放牧,哪里草多、草好,就去哪里。没过多久,那羊也肥了,水灵了,还生了两窝小羊。
这天他对老伴说,今天你再去放天羊,我去省城一趟。老伴说:“你在那里待了五年,还没待够?”“我有点事。”
他来到省城的一条繁华街道上,正向前走,突然一辆电动车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车后座上带了一个跑“外卖”的黑色箱子。
“儿子!”他心里一惊,差点喊了出来。
他直奔了儿子住的学生宿舍,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里相比之下比较安静,街道也比较狭窄,不似那些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偶然有一两辆小车通过,行人也比较少。有两个学生样的青年人,在这里路过,看到他狠狠地注视了一下,就过去了,两个人还喳喳咕咕地回头看了他一下。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街灯也亮了。对面街头上,一块大屏幕,正放映着“动物世界”。一只羚羊正安闲地吃草,突然蹿出一只猎豹。他大叫了一声:“快跑!”。那猎豹已经咬住了羚羊的脖子,拖拖拉拉就爬上了树,饱餐一顿去了,一点情面也不讲。那里面的画外音说:“这就是物竞天择。”他急得直跺脚。他也知道那是电视,管他什么“物竞天择”里,不去理会它。
突然从街道东头,彳彳亍亍地走过一个人来,到他的面前站住了,叫了一声“爹!”他一惊,原来是儿子。
他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凄然,还有一股不知名状的滋味:“你……”他没往下说。
儿子也淡淡的说道:“我早就不在这住了……”
儿子没有分配工作,在省城租了辆电动车跑外卖。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这是怎么了,大学生还不包分配啊?我干了五年“农民工”,花了几十万块钱供他上学,怎么还这样啊!还能再和我……
他回家放着羊也感到无聊了,抽着这旱烟也觉得发苦,嘴里再也哼不出河北梆子了。
他又想想在工地上时,虽然有点累,生活苦一点,单觉得很有劲头。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他想起来了一件事,要到工地去一趟。
工地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多了几条鲜红的横幅标语。年轻人也似乎多了一些,有几个还和儿子差不多,文文静静像个学生。他心里不安,莫非……他想起那次,儿子替他推小车时老板说的话。
“大爷,你找……”不知谁叫了一声。他回头一看,儿子拿了饭碗正要去打饭。他一阵头晕,坐在了地上。
(2021.4.9)于淄博

编辑:寒烟 子墨
编审:慧玲 思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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