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不伟 ‖ 一根铁链子拴着王强的妈妈












刘不伟，本名刘伟。诗人、编辑、影视编导。1969年出生，辽宁鞍山人，祖籍辽宁辽阳。现居呼和浩特。

呼吸呼吸，呼吸诗。此刻，低下头，洗衣做饭。抬起头，心怀飞念。生活，仅此而已。

——摘选自《不：呼诗》自序




 





 


一模一样的人

 

 

不是克隆人

也不是替身演员

辨识度很高

晨练人群中

第一个跑进我眼里的就是他

 

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黑色运动裤

戴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绿色棒球帽

一样尺寸的五短身材

后脑勺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伤疤

内心里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

隐疾

 

突然的难受起来

不是可怜他

我可怜我自己

满头大汗

上下颤荡荡的

一身赘肉

背负着

房贷车贷小额贷

水费电费煤气费

 

嘿，戴绿帽子的

奔跑吧

满都海公园的跑道是圆的

没有终点

不需要最后冲刺的爆发力

只需要你跑啊跑

没有尽头

 

 

 

 

 

幸福山

 

 

1998年我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当群众演员

一场大戏

两天两夜

三千群众演员背对摄影机

向幸福山攀爬

 

千禧年

突接老妈电话

儿子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妈，后脑勺你咋能认出是我了

 

我是你妈

你那傻乎乎的大脑袋三百万个后脑勺

我也能认出来

 

 

 

 

 

疯婆子花枝招展

 

 

晨光打在晨光文具店的店招牌上

一半橙黄一半暗淡

那个叫赵晨光的呼伦贝尔人

一拐弯就成了永别

 

满都海公园东口的疯婆子花枝招展

她大红色纯棉头箍英气逼人

每次见到我疯婆子总是眼前一亮

她死死地盯着我说

 

给朕跪下

语气柔中带着匕首

口吐子弹的莲花

恍惚

恍惚中我晨跑在

精神病成为精神领袖的道路上







 后悔的事

 

 

大概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

跟随国家级媒体

去陕西农村做公益

为了真实记录

我们三个摄像师都

扛着索尼摄像机跟拍

 

五年级二班的王强带我去他家

路上风景不赖

很乡土中国田园风光那种

路上我还专门拍了几组

花朵在风中摇曳的特写镜头

 

黑咕隆咚

到了王强家

打开摄像机闪光灯

不规则的土炕占了大半个房间

墙角一筐玉米一筐土豆

灶台上摆着一盆清水

墙上贴着伟人像

摄像机推拉镜头

移动拍摄到炕脚

这不规则的大炕炕脚凹塌处

一根铁链子拴着王强的精神病妈妈

她婴儿般惊恐的眼神盯着我

 

关机

二十年了

一想起这事

我

后悔不已

 

 

 

 

 

小区来了两个大学生

 

 

出门买阿瑞斯的时候

一男一女

两个大学生志愿者正在楼道里

收拾杂物

 

男大学生看见我欲言又止

女大学生在后面推了他一下

女大学生说

师傅麻烦您

请问

楼道里这辆永久牌自行车是谁家的

 

我看了一眼角落里落满灰尘的自行车说

好像是二楼东户老王的

 

男大学生急忙问

您有王师傅的电话吗

我们告知王师傅一声

 

我说，有倒是有

不一定能打通

这个58年毕业的老大学生

老王他去世两年了

 

 




 


 

 




花酒

 

 

五个红苹果大酒店金碧辉煌

女服务员全都一米七

 

白酒开到第八瓶的时候

光头张哈哈一笑说

我就喜欢杨黎的诗

爱咋咋地

 

卷毛王一拍桌子道

我就不喜欢杨黎的诗

爱谁谁

 

光头张眼睛一闭

牙缝里冒着冷气道

较劲不是

 

卷毛王一拳打过来

光头张一脚踢过去

 

卷毛王的陪酒女一酒瓶子砸下去

光头张的大光头一下子开了瓢

 

斜叼着大雪茄的光头张的陪酒女一摔杯子

掏出MP18冲锋枪

突突突

照着天花板搂了一梭子子弹

妈了个巴子的

都别吵吵了

杨黎马上就到

 

五个红苹果大酒店在夜色中

金光闪闪

特别灿烂

下了班的女服务员们来到酒店半地下

大澡堂子

脱衣服洗澡

先脱超短裙

然后脱丝袜

弯腰翘臀捡肥皂的间隙

不识北推门而入

今天

就写到这吧

我们下楼接杨黎

 

 

 

 

 

春夜，桃花一路飞奔

 

 

桃花在上半夜开花

黑夜里绽放的桃花

有黑色的记忆

 

那个叫桃花的女人

于下半夜从婆家

逃脱

 

约好的

嫁过去三个月后

二表哥二板头过来接应

 

二表哥也不容易

为娃娃去北京协和医院治病

没少烧钱

 

桃花打小就心善

走的那天

桃花起了个大早

擦玻璃洗床单蒸馒头炸炸糕

喂猪喂狗喂鸡

 

酒后

上半夜

桃花扶着癫老汉

连搞了三次

汗珠子滚了一床

 

烟囱里藏的三万块钱

桃花只拿了一万七

够娃到大学报到就行

以后再说以后的

刨闹呗

 

快

上了火车就安全了

 

 

 

 

 

遗产

 

 

酒桌上

那个衣冠楚楚的老哥

又喝成演员了

先哭

再痛哭

变脸

仰天大笑

哈哈傻笑

咯咯咯愣笑

收脸

老哥打着酒嗝悲情地说

不瞒各位

我已经为自己买好了墓地

九百九十九万

豪华家族墓群

一入手就升值

这也是我给我娃们留下的遗产

 

太他妈的震撼了

跑到包间卫生间吐了一会

掏出手机

在锤子便签

我给我娃写下遗言

娃，之后啊

困了就睡渴了就喝饿了就吃

这是我的遗言也是我的

遗产

 

 




 


 

 




二胎

 

 

王云和王雨都是1971年出生的

在家里

都是上边两个姐姐下边一个小弟弟

 

迈克尔王，王云宇是王云和王雨的独生儿子

迈克尔王现在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

 

2014年王云和王雨随大流

也商量起生二胎的事

急性子的王云说赶紧吧

昨天摘的环

今晚就搞

单位王会计说

屁股底下垫个花生莲子枕头

怀孕概率大

民间偏方哦

对了

老王，我

高龄产妇啊会死人的

我会不会难产而死

 

王雨性子慢

他先试吃了十八种

国产和进口壮阳药

然后去了国家图书馆专研了

古今中外各种性交方式

夜里有雨王雨很有把握地对王云说

传统姿势肯定是不行了

垫枕头也不行

你先去练三个月瑜伽

 

隔壁老王家阳台窗户上挂满

五个一捆子大葱的时候

左旋插入

右转抽出

抬左腿后入式

抬右腿前入式

上下莲花坐入式

空中飞人旋转式

我们的王云和王雨

在各种姿势的性交方式中

快活

不能自拔

把生二胎的事忘得

一干二净

 

 

 

 

 

班长与大白兔奶糖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终于

当上了班长

还可以连任

有如神助啊

学生干部的红袖箍一套

先惩治班里的几个坏小子

不服

连你们上三年级的弟弟妹妹们

一块收拾

全班同学拍手称快

班长万岁

 

接下来

与其他班班长称兄道弟

发毒誓

我们是一伙的

一个战壕的就给好吃的

不称兄道弟的

暗地里给他使绊子下套子

给他造谣

给他告密

刘班长万万岁

 

夜里回家

我妈说

四十多年攒下的

都挥霍了

所剩无几了

你爷爷压箱底的大白兔奶糖

一共108颗

少了98颗

儿子啊

还不快跑

你爷爷他正

骑着枣红马

抡圆了青龙偃月刀

哇呀呀

杀将过呀

来

来来来

锵锵锵

起锵起锵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