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家乡走来
作者:马嘉
我的家乡在陇东塬上,那里一马平川,那里没有山只有沟,那里的窑洞就是我的家,离开家乡已经整整三十年,家乡始终是萦绕在我心头的一道光和暖,家乡也常常在我的梦中出现,我的思绪常常被呼啸的黄风牵绊,今天我坐上了回家的老式班车,回到了七十年代的家乡,我成长的故事就要从这里开始,我的故事或许平淡,但却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时空的穿越,人生如梦,我又一次回到了当初。

一、快乐的小学时光
记事的时候应该是上小学了,上课的课桌是两个泥墩支一个木板,一个课桌坐两到三人,霸道的同学往往欺负弱小的,用小刀在课桌上划一道线,来宣誓主权,弱小的同学也只有放一本书的位置。那个年代班上的男生和女生不说话,偶尔说一下,就会轰动全校,仿佛说话的人之间已经恋爱将要结婚似的,有些捣乱的同学在路边树上用刀子刻上一对男女同学的名字,刻的字随着树的成长越来越醒目,被刻上名字的人,犹如上了耻辱榜,非常的羞涩和自卑。我们每天早晨6点起床上学,大约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大家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家长会给孩子在书包里装一个包谷面馍、红薯干或炒黄豆之类,就算是早饭,上学没有闹钟,奶奶经常半夜起来坐在床头上,听鸡叫三遍或看天上的三星走过树梢,偶尔奶奶也会失误,有一次我和姐姐在奶奶的误判下,凌晨两点就站到了学校门口一直等到了天明。那时候学校的条件很艰苦,老师做饭和班级里用水,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抬,孩子们却很享受跑到校外抬水时自由玩耍的快乐。记忆最深刻的是学校养了一头精明的大肥猪,在学生们上体育课的时候,它多次偷偷溜进教室,从学生的书包里找吃的,我就受过这样的侵袭,当年的书被这头猪撕的片甲不留。课间的娱乐活动就是丢沙包,踢方块,有时候男生会跑来捣乱,女生们就会跑进厕所里面躲避。下午午休是爬在课桌上睡觉,老师会随时进来监督。放学后要走路队,唱的歌曲至今记忆犹新,《学习雷锋好榜样》、《团结就是力量》等。当年两分钱买一个橡皮擦是非常奢侈的事,在买前常常我反复的纠结,是要买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还是蓝色的,看到五颜六色的橡皮擦,我贪婪的都想拥有。最期盼的就是村子里放电影,这样的福利大约半年一次,放电影的当天,孩子和老人会在下午5、6点拿着小板凳去占座位,这一天晚上村子里格外热闹,嘈杂声直到很晚才渐渐停息。收麦子的季节,学校会组织学生拾麦穗,寒暑假小小年纪的我就要跟着生产队社员去劳动队挣工分,闲暇时间和村里的伙伴结伴去挖野菜,拾羊粪,割草。大家的卫生条件都很差,虱子是人们身上的常客,对此我有深切的体会,太阳暴晒的时候经常能感到虱子在头皮上跑来跑去的蠕动,非常的痒,头发下面经常生满了白花花的虮子,实在痒的不行,就用篦子刮,一篦子能刮出好几个虱子。小时候我很土,脸蛋红红的,泪点很低,第一次看小画书《一江春水向东流》,边看边哭,觉得女主人命运悲惨,十分同情。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看了人生第一部小说《第二次握手》,苏冠兰和丁洁琼的爱情是我懵懂年龄对爱情最美的憧憬和向往。放学或周末,当我跟着羊群拾完热乎乎的一笼羊粪时,就会坐在草地上读书,抬头仰望天空,想着长大后我会干什么呢?

二、浓浓的年味
过年是小时候最向往的热闹场景和美食期待,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家家户户就做起了黄酒,家人将做好的酒曲包裹严实,放到炕上发酵。另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就是做豆腐,是那种24小时通宵达旦的做,奶奶和妈妈用小勺一勺一勺的往磨眼里灌,磨出的豆汁从案板上流进缸里,再被舀到大锅里加热凝结,还记得半夜迷迷糊糊的被大人叫起来吃豆花的情景,每家都做的很多,够吃上一个正月。腊月二十三的那天,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奶奶和妈妈要把屋子里的东西搬出来,打扫窑洞,厨房瓶瓶罐罐的搬移是最为麻烦的,屋子最终是清扫干净了,但人们身上的尘土却是仆了厚厚的一层。最恐怖也最为期待的是杀猪,此时年关将近,看到嚎叫的猪被五花大绑的捆到案板上,我同情的心简直不忍直视,一溜烟躲到了角落里,直到听不见猪的叫声,黄昏的时候吃到白菜、粉条、猪脖肉炖的菜,我的胃有了一种久违的欢快,猪的难过和嚎叫早已被我丢到脑后。过年村子里的娱乐活动是演社火,村子里管事的人会抽人排演,晚上演出的叫地摊子,初七、十五还有高跷,骑驴,驾船等走村串户的社火,处处锣鼓喧天,好一番热闹的场景,关于表演社火,我曾亲力亲为的参与过,回忆起来至今甜美欢快。过年最美味的佳肴是暖锅,以萝卜、豆腐、粉条、豆芽垫底,上面半边五花肉,半边酥肉,既好看又好吃,暖锅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也是我夜里饿了流口水时最为想念的美食。三十晚上我穿上妈妈给我做的棉衣棉裤外套,手拿花炮,灯笼和村里的孩子玩耍追逐,还能拿到父母给的二毛或五毛年钱,十分开心。初一上午家里的牛、猪、鸡、都得赶到场上,鞭炮久响不断,动物们吓得四处逃窜,曰初醒,预示来年的好兆头。初七的晚上要叫魂,天一黑,我跟着妈妈,妈妈手拿碗和筷子,边敲边叫家里某一个人的名字,声音清脆,内容是回来吃馍馍喝汤汤,我在后面认真的应答着,回来了,回来了,从厨房出发,在屋子外面转一大圈,最后再回到厨房,又开始家里的另一个人的叫魂。正月23要踩火堆,踩完火堆年就基本结束了,在心里我很不愿意年就这样的离去,我舍不得好吃的美食还有一年才一次的热闹场景。

三、干不完的农活
包产到户后,我家的农活就更多了,那时候父亲是县城的行政干部,母亲的个性十分要强,我和姐姐总有干不完的活,在周末要推磨磨面,姐妹俩一整天抱着磨棍旋转,常常因为哪个不出力气而吵架,吵架归吵架,还得磨上一大口袋玉米或小麦面粉,下午放学回家要拉粪,割草等,每次看书都会被母亲呵斥为偷懒。收小麦是最为辛苦的活,每当收完小麦,村子里的每个人身上就会掉上一层皮,收小麦是在七月最炎热的节气里,不但受闷热酷暑天气的爆晒,还要一直蹲着收割和捆绑麦子,一蹲就是一整天,每次站起来后头晕目眩,非常艰辛,这样的工作持续五六天后,麦子总算收完了,接下来要把收完的麦子拉回家晒,晒完还要套上牛碾,碾完的麦子还要再晒,还得和雷雨比速度,程序繁杂艰辛,最后麦子抬进了窑洞,麦草摞好就基本结束了。后来陇东塬上家家户户又种起了烤烟,有一次雨下的很大,我和妈妈、姐姐在大雨里与时间赛跑,一整天都在收烟叶,大雨浇灌的心酸至今记忆犹新。为了生计,妈妈每年都要种上两三亩西瓜,有一次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妈妈一个人顶着烈日在压瓜苗,那天太阳特别毒,妈妈的脸涨红中流着汗渍,我心里五味杂陈,酸楚难咽,我们家在瓜地边搭了一个窝棚,美其名曰看瓜,每到夜幕降临,田里的蛐蛐、婵的鸣叫此起彼伏,大地一片漆黑,玉米叶刷刷作响,阴森森的,我的心里害怕极了,盼着父亲能及时过来替换我回家,偶尔我会在害怕的呆不下去的情况下提前回家,常常会遭到父亲狠狠的训斥,瓜熟后我要拉着西瓜,和大弟按村串户的大声叫卖或用西瓜换小麦。

四、中学的艰苦生活
上中学是我求学生涯最为艰苦的时候,学校的住宿条件极差,睡的是大通铺,靠墙两层,靠窗户一层,宿舍房间和教室一样大,一个宿舍里面住三四十人,在上铺的人晚上若要上厕所,只能从其她人的身上跨过去,再从唯一的梯子上下来,厕所离宿舍很远,冬天的冷可想而知。那个时候宿舍不取暖,大家都从家里背来麦草,铺在褥子下面,再两个人依偎抱团,身上盖两层被子取暖。当年我的脚和手腕都被冻肿发脓,天气一热,消肿的时候非常痒。陇东塬非常缺水,早晨起床洗脸是用缸子里仅有的水润湿硬硬的干毛巾,擦擦脸,偶尔会奢侈的刷一下牙,学校规定不允许用水壶和脸盆打水。上课的时候,同学们会把缸子带到教室,等下课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抢水,端回来的水要用另一个缸子清掉沉淀的泥,再泡上从家里带的馒头,放一点咸菜,这就是我们每顿的饭菜,天天如此,夏天馒头发霉,就会剥掉发霉的表层,继续食用,冬天馒头冻硬,就用小刀刮。我曾有一次刻骨铭心的打水经历,排队打水时由于供给不足,导致队伍混乱,抢水事件发生,有的同学直接从窗口跳上了锅台,有的挤进了水房,我被拥挤的人群挤到水房灶台前,火焰使劲往外扑,人群使劲往里挤,我的棉衣棉裤几乎都快要被火烧着了,最后是后勤老师用铁锨开路,才将我解救了出来,我哭了好久。那时候考大学是女生唯一目标,好多同学复读多年最后暗淡离场,如今她们都已是有几个孙子的奶奶,男同学有的知道考学无门就去当兵了,有的回家帮家人种田,晚自习九点结束后,教室和宿舍的灯就会陆续熄灭,许多同学点起煤油灯继续学习到凌晨二、三点,那时候大家渴望跳出农门,求学的路艰难而遥远,最终能考上大学的也不到百分之二十。

五、家乡的美
家乡最美的地方是一个天然鱼池,静静的躺在沟底,有十几亩地大,从沟的这一头望不见那一头,碧绿的湖水,蜿蜒的湖面,犹如睡美人,夏天到了村子里的男人在这里垂钓,妇女洗衣服,孩子嬉水玩耍,好一片祥和景象。家乡的杏树特别多,每家门前都有,还有苹果树,梨树,核桃树,花椒树等,每到春天,沟洼上鲜花盛开,和沟的对面遥相呼应,满沟满洼的花朵芬芳飘香,惬意美丽,夏天果子熟了,枝繁叶茂,有红的,绿的,紫的非常壮观。那时我常常站在沟边,对着沟哇大声呼喊,听它的回音,心情无比快乐。小时候家乡的贫穷促使我发奋读书,我通过上大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走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我是陇东塬上走出来的女儿,是陇东塬的沟、陇东塬的水哺育了我的灵性,是父母勤劳、善良的优点培养了我醇厚、质朴的品德,是乡情、乡音给了我心底的温暖,我的根在陇东塬上,家乡的美在景,在土,在水,更在人。

六、熟悉了人逐渐远去
历史的久远也带来了悲凉的氛围,从我记事起,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先后去世,我的爷爷总共弟兄四个,我的大爷爷解放前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当伙计,解放后在当地分了田地,就留在那里生活了,此后每年正月里大爷爷都会带着儿子、孙子回老家走动,大爷爷是1981年去世的。我的爷爷排行老二,记忆中的爷爷每天清晨会去山沟担水,那时有个上海知青偶尔也会来我们家吃饭,和爷爷一起聊天,逗我们玩耍,有一次爸爸出差去外地,给爷爷买了一盒鱼肉罐头,是用钥匙开的那种,以后爷爷每次吃饭就会拿出来“研究”,对我们说是打不开,其实是爷爷舍不得吃,他老人家是1978年得胃癌去世的。我的奶奶是爷爷去陕西走村串户当货郎时,用独轮板车推回来的,一起回来的还有我的父亲,那时候奶奶的丈夫被抓了壮丁,多年音讯全无,父亲6岁,姑姑10岁,姑姑被寄养在当地当了童养媳,听父亲讲,依稀记得离别的情景,姑姑在后面拼命的追,直至他们消失在姑姑的视野里,还能听到姑姑的哭声在沟哇里回荡,此后奶奶再也没有和姑姑见过面,奶奶是1995年去世的。我的三爷爷是1958年去世的,听奶奶说是饿的受不了用刀子割喉而死。三奶奶脖子上掉了一个大大的葫芦,是那个年代常见的葫芦病,三奶奶在1972年去世。四爷爷当时被扣上了四类分子帽子,据说是替日本人办过事,此后每次劳动间隙都要出来接受批判,汇报思想,四爷爷每天清晨担个尿桶去挨家挨户收尿,还用长把勺计量,根据多少算工分,有的人就趁机偷偷的往尿里面加水,以次充好,四爷爷会根据尿的成色验收,如果不合格的四爷爷就不收,这时就有人骂四爷爷是四类分子之类难听的话,四爷爷是1987年去世的,走的非常突然,白天还在场上扬麦子,突然人就不行了,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四奶奶一直活到2008年,那时候奶奶和四奶奶常常坐在杏树下做针线活,夸自家的孙子,如今孙子们差不多都五十岁左右了,真是往事如烟啊。我的婶子、嫂子、比我年龄大但辈分低的侄子,还有当年骑着毛驴,坐着拖拉机,自行车嫁过来的年轻俊俏的媳妇,多一半都去世了,曾经傍晚时分,村子里炊烟升袅袅,门前屋后欢声笑语,男人抽着旱烟,女人们做着针线活,孩子玩着跳皮筋、抓老鼠的游戏,繁荣祥和,现在的窑洞早已破烂不堪,一片萧条,每当站到那,就会浮现出曾经生活过人的音容笑貌。那时村子里每逢有姑娘出嫁,要在院子里展示出嫁姑娘的手工,娘家的陪嫁,婆家的礼品,嫁妆往往是一些衣服,布鞋、鞋垫,红木箱子之类,主要展示的是出嫁姑娘给婆婆,公公,婆家奶奶等人做的布鞋、鞋垫、手帕、兜兜之类,算是见面礼吧。出嫁的姑娘在出发时坐在自行车后面哭泣,哭诉不愿离开娘家的伤心,走的很远了还能听见一路留下的哭声,这时村里的女人就把注意力放到出嫁姑娘的娘身上,劝娘不要哭泣和伤心,仿佛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姑娘似的。如今当年出嫁的姑娘有三个已经去世。陇东塬办丧事非常讲究,一般老人的尸体停放七到十天,家里人会给去世的老人请唱大戏、吹喇叭,来颂扬老人的丰功伟绩,孝子要经过很繁杂的行孝程序来报答死者的养育之恩,一般会有一个支持人喊礼:“孝子拜、再拜、三拜”,孝子会在引路人的引导下,穿着孝服在场子里不停的转圈和跪拜,拜完外家拜舅家,这个程序一般是在午夜进行,周围悬挂着又大又长的纸筒,迎风飘扬,非常壮观,远远的就知道这家人是在办丧事,还有纸人、纸马、纸车、花圈多不胜数,献饭是用面食做的石榴、花、鸟等,涂上五颜六色的颜色,很有特色,出嫁的女儿穿着孝服,在一里地之外就能听见痛彻心扉的嚎啕哭声,诉说着对失去亲人的不舍,哭声如戏文,婉转凄惨,这时候就有几个妇女上前搀扶迎接,一起陪哭,直到经过人们的再三劝导,才能停下来。去年回家后走在家乡的路上,好多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都由中年变成了老年人,小孩子和年轻的媳妇更是互不认识,问起家里长辈的名字,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谁家又娶媳妇了,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呀!

七、家乡的发展变化
东汉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王符是我们家乡的先祖和骄傲,他的精神影响着这里的人文情怀,家乡有着浓烈的书法和文化气息,茹河像一颗璀璨的明珠,穿城而过,润泽着这里的土地和禾苗,杏干、杏脯已成为中国的驰名商标,北石窟的开放,更是锦上添花,增加了这里的历史厚重和旅游文化的开发,这里石油冒花,天然气正在等待开发,银西铁路在陇东塬驾起了腾飞的桥梁,动车呼啸而过,犹如巨龙盘亘飞上蓝天,如今村子里道路宽广,自来水入户,一座座洋房,别墅拔地而起,现代化作业代替了传统的手工种植,大型超市、酒店、娱乐场所应有尽有,我的家乡正走在崭新的新农村建设道路上,这里是红色文化的根基,南梁的上空正飘荡着党的光辉和灿烂的星光!

谨以此文记录我成长的经历和怀念我的亲人们!
作者:马嘉

诵读: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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