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羞子
文/张书成
渭南人把媳妇叫“羞子”,而我们棣花人把麻雀叫“羞子”,可见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但名字只是个符号,一件东西怎么叫,只要大家约定俗成就行了:就像渭南人说“羞子”,别人就知道是媳妇;而我们当地人说“羞子”,大家都知道是麻雀,不碍事的。

我不知道家乡人把麻雀为什么叫“羞子”,说它害羞吗?它聪明伶俐,行动敏捷,一点也不害羞;说它胆子太小吗?它敢在屋檐下、大树上筑窝,成群结队地啄吃晒在场上的稻谷,面对竖在地边的稻草假人毫不畏惧,自顾不暇……我曾经询问过家乡的许多老者,为何把这小精灵叫“羞子”?他们茫然不知,只是说古人就是哪样叫的,我也只好不再问,也随着大家叫“羞子”罢了。
“羞子”很可爱。村里人吃饭,大都趷蹴在大门口或坐在树底下,吃饭撒下的米粒或馍花,狗舔不上,鸡在圈里,“羞子”们便蹦跳着来到人面前,看看人没有吆喝赶走的意思,就大胆啄食起来,吃罢还仰起头来,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好像感谢似的,然后“扑楞楞”地飞走了,省却了人打扫卫生的过程;地里的蔬菜或庄稼生了虫子,“羞子”们便有了营生,忙的飞来飞去,饱食各种各样的小虫,省却了农民的捉虫时间,又节省了买农药的资金。

“羞子”也淘气。一年四季,“羞子”们总是觅食,谷子地里,它连吃带“蓬”,几百只一齐飞来,过后许多谷穗上只留了空壳,地上落了一层谷皮,农民们为了防止它们糟蹋,在地头田间插上十字架,架上弄成人的模样,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吓唬“羞子”,但它们“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练胆大的照吃不误,气得庄稼人拿弹弓打,拿石头掷,末了骂一句“这些吃死鬼”!然后气鼓鼓地回家去了,说“也是个命啊!不叫吃咋办呢?难道饿死它吗”宽宽心,笑一笑,算是心中平静了下来。

“羞子”们也爱憎分明。前年春天,我家的屋檐下筑了个“羞子窝”,老碗大小,树枝儿垒成,里边装了鸡毛、茅草、头发窝子、包谷胡子,很坚固,也很暖和。夏天,里边竟卧了六颗大拇指头蛋儿大的“羞子蛋”,外皮麻点灰赫色,光溜溜圆嘟嘟的,很惹人喜欢。我见了,随手把它们掏出来,拿回来放在一只碗里,准备给孙儿看看,玩玩;然后就到院子里的菜地里给苦瓜搭架。刚绑了几根竹子,冷不防一只“羞子”从高大的银杏树上俯冲下来,在我的头上狠狠地啄了一口,又箭一般地飞上树去。我摸摸火辣辣的头,朝树上看去,它羽毛奓起,凶狠地看着我,好像天大的仇恨一般,我霎时明白了:它恨我掏走了“宝贝蛋”了!那模样,是要和我拼命的啊!我有些害怕,又起了怜悯之心,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回屋里把那六颗蛋放回了窝里,拍拍手向它示意。只见它喜欢得在树枝间蹦来蹦去,嘴里唱着我听不出字面的歌儿,像小孩子一样。我也宽慰自己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发了一回慈悲,笑笑,继续去绑苦瓜架……一会儿,又飞来一只“羞子”,在我的头顶上叽叽喳喳地叫,好像欢喜的样子——小小鸟儿,也懂感恩,也知道谢呈人啊!

今年春天,院子里常常飞来一群群的“羞子”,它们在地上觅食,又到水池子里啄水,我看着它们想,其中有没有那放在窝里孵出的“羞子”呢?如果没有,它们飞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