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树林后的那座老房子
文/赵俊时
现在到农村乡下去,脚不沾泥的通村公路,鲜花盛开的田间小路,漂亮坚固的二层小楼,瓜果飘香的农家小院,共同构成了新农村的主旋律,忽然间在树林掩映处发现一座老房子,这座老房子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仿佛完成了时代的穿越。
把时针倒拨四十年,这座房子在当时可是风光无限的存在呢!
老王清楚地记得,当年弟兄多房子少,为了完成成家立业传宗接代这一宏愿,必须选一块风水宝地建一座新房,才能迎娶心爱的姑娘,当时看中姑娘的后生排着队呢,形式刻不容缓。于是请了阴阳先生,前看面山,后看靠山,左看招财,右看进宝,位置选好,下了罗盘,坐正八字,定好中线,楔好橛子,,灰线一撒,地基才算正式选定,就定在树林后边的荒草窝里,阴阳先生说,房子建在这里后辈要出大人物哩。
建房先要挖地基,二尺深,二尺宽,挖成房子大小的一个大方框,左邻右舍来帮忙,只管饭不要工钱,加上老王几个兄弟,日也挖,夜也挖,挖走了太阳,挖来了月亮,又挖走了月亮,挖来了太阳,五六个人挖了七八天,总算挖成了个大方框。
下面该砌大根的师傅上场了,大石头个挨个地排在挖好的基壕内,大面平面朝外,不成形的石头大锤伺候,大小石头搭配,更小的石头填旱,不几天一大堆石头各得其所,被砌成一个高出地面的四四方方大石框,然后里面填上土,就形成一个四周是石中间是土的大平台,房根基算是大功告成。说时容易干时难,挖根基,抬石头,砌房基,一应工序下来,时间花了个把月,人也累得散了架。
房基砌成,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要想取得更大的胜利,后边还得付出更大的艰辛。
接下来放木头,以盖四间房记,需要大梁三根,二梁三根,檩条二十根,垫檩二十根,各类柱子二十根,拨郎四根,连檐四根,椽子二百三十根,其余辅助用木若干。这些木头全要用斧子从山里砍下来,蜕皮,找人抬回来,累死人的营生。
人生在世不容易呀!
抬回来还不算完,木匠又该上工了。量粗细,量长短,量身定置,墨斗打线,叮叮当当,咔咔哧哧,该锛的锛,该锯的锯,留榫开卯,零木组件,几天功夫,横七竖八的一堆木头各施其用,缺一根不够,多一根无用。
房架中最大的木头当数大梁,其次要算两根显眼位置的明柱。清朝刘墉与和珅同为朝中重臣,乾隆皇帝称其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可见这几个构件的重要。房梁要粗要弯,使用时拱朝上才能托起房顶的重压,属大用之材,难怪人们把能堪大任的人叫栋梁之才。因此,为了励志就有人给孩子取名栋梁,结果还真有一个就叫杨栋梁,官至国家安监局局长,可算是个栋梁之才,只可惜这个栋梁因贪腐而落马。为什么落马?因为姓杨!原来杨树是不能作栋梁之材来用的,特别是速生杨,极易招来蛀虫,因此大梁多选用山上的杂木。
就在房架做好的前几天,阴阳先生早就择定了黄道吉日,就等立木了!立木就是把做好的房架组装在一起在房基上立起来,这可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大量人力来完成,至少得一百余人。哪儿来这么多人?一家有事,全村帮忙!这是早已形成的老传统。
立木房那天一大早,人们从不同方向向老王家涌来。前湾他满银叔来了,肩上扛着一捆葛条,一会儿做麻杈要用;后洼他高升叔也来了,顺便捎了两条大绳,鸡蛋粗细,绾成圈挎在肩上;他大姨夫,他二姑父也都来了,前几天匠人做房架时这些人都来帮过忙,都是要紧亲戚!亲戚就要像亲戚的样,不能落于人后,要一马当先呢!
一时间呼啦啦来了一百多号人,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互相招呼着谈笑着。抽烟的嘴上叼了一根烟,呛得咔咔直咳嗽,两只耳朵上还左右各别一根准备续呢,今天烟管饱,不抽白不抽!
看着人来得差不多了,平时在村里红白喜事上看客的金全叔一声令下:“开始!”。人们立马各执其事,抬脚柱,抬山柱,肩拨郎到位,八磅锤哐哐啷啷一阵敲,一架房架组装完成。然后扛的扛,顶的顶,拉的拉,呜号号一阵吼,一架房架便颤巍巍立起来。几对麻杈早已准备停当,架一立起,“咔”地钳住柱子,两条腿往开一拨,房架稳如泰山。“人少好吃馍,人多好干活”,看来先人们说的一点儿不假!
第二架房架是要带大梁的,分量最重,立木时也最操心,各个柱子上和大绳上都要加强人手。于是金全叔一声喊:“年轻人都往跟前走!”,二十多个自认为年轻的分成几拨奔赴每根柱子下,然后喊声 “起!”,各处的人马同时用劲,房架吱呀呀地缓缓起立,那边慢,金全叔就会喊那边的人加油。大梁两头各栓一条大绳,拉大绳的站在房架的另一边,两手紧紧的抓住绳子,时不时吐口唾沫在手心防止打滑,身子向后倾斜着用劲,所有人嚎嚎唠唠一阵子,又立起一架。
两架立起,再上檩条,提前开好的榫卯对准后大锤咚咚一砸,紧紧的套合在一起,把两架房架牢牢地连接起来,左右怎么也拉不开,结构及其精巧。
日到中天时分,五架房架全部立起,所有零件各就各位,房架被麻杈牢牢的固定在房基上,只不过有点歪斜,刚立起都这样。
人们长长出了一口气,各自吃了饭,嘴上叼上一根烟,耳朵左右再别两根,主人送到路口:“今天多亏大家了,也没吃好,亏了大家了!”,“好着哩!好着哩!”,相互客气着,三三两两地各自离去。
初立起来的房架歪歪斜斜,还得一道矫正的工序,叫“草拨”。简单地说,就是柱子要弄直,位置要弄准,房上的檩条要一条直线。为了实现“横平竖直,精确定位”这一目标,柱子要该起的起,该落的落,该前的前,该后的后。满贵叔是这次做房架掌尺子的大木匠,拿着锛子在脊檩上来来回回的走,这套本事很过人,有人一看就头晕。草拨房架要出力,丈二长的大杠杆撬动柱脚时房架会咯吱咯吱的响,单眼吊线的一声“停”,就是柱脚“政审合格”的结论。
天擦黑,房架总算草拨完成。看看房架,威武雄壮,该平的平,该直的直,热火朝天的十多天总算没有白费,老王长长地出了一口顺气。
接下来做小根,小根做在大根上,左右后砌三面,西瓜大小的石头正好,小锤叮叮当当地修正,一尺高,尺四宽,柱脚全包进去。小根的作用是支承土墙,土墙不能接地。
四天后小根做好,便可以在小根上套上板框打土墙了。支好板框,填进湿土,木斧捣实,拆掉板框,湿土密实不散。一框一框地如法炮制,沿小根打一圈叫一板。一板一板地摞上去,与楼齐正好七板,歇一歇,干一干,土墙才能承受最后六板的重量。最后六板墙滑轮吊土,不但费力速度还慢。
总共十三板土墙到顶就与房檐齐平,柱子全部包进土墙里,即使拿掉麻杈,房子也不会倒,只是上面没有戴帽子,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房子。
戴帽子是通俗的说法,实质是给房子造顶,得等半年后土墙干透才行。戴帽子先贯椽,共计四十八挂二百三十二根,分前后两坡呈人字形从房脊斜挂下去,用贯条连接,由檩条支承。贯条是一种叫做酸木浆浆的丛生灌木,除去用作连接椽子未见它用,因为一身刺烧柴都避而远之。三道贯条横着插进椽眼里,把所有的椽子连成一体。椽子贯好订连檐和腰条,此时房顶便扣上一张纵横连接的木质大网。椽上再铺木板,木板上抹泥巴,泥巴上再上瓦,从房子的一头一茬茬往后退。两坡都上好瓦,最后花功夫造一个镂花的房脊,让两端翘起来,房子的雏形基本形成。
房子的前面,把一副柴门两个木窗镶进胡基砌成的前墙里,房子宣告建成!
癞蛤蟆一般的土墙皮实在有碍观瞻也容易落土,,需用使了麦秸的泥巴抹平,上了泥的墙光光堂堂,算是高级装修,石灰搪墙那是超级装修,但几十年前的农村不可能办得到!
再在屋里盘好灶,灶头连炕,谓之连锅炕,饭熟了炕也热了,一举两得。屋里再摆家具,一家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住进新房了。
四十多年前,老王就凭借一座这样的房子迎娶了他心爱的姑娘,只可惜没有儿女成群,计划生育断了他的念想!
这样的房子是改革开放前中国广大农村普遍居住的房子,就地取材,经济实惠,坚固结实,冬暖夏凉,不用请工程队自己就能建。几十年以后,这种土木结构的房子逐渐被钢筋混凝土房子所替代,现在已很难见到它的踪影了,或许在边远山区的深沟荒洼里还有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但已经是风雨飘摇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了,只能在残垣断壁中去搜寻当年的人丁兴旺和鸡鸭成群,还有曾经的烟火味。它仿佛是时代的穿越,把人们一下子拉回到曾经与过往,与当下形成了极大地反差,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是人民从饥寒交迫到生活富足,是祖国从贫穷落后到文明富强的一个印记,它代表着一个时代,凝聚着人类战胜自然谋求生存的不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