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1年05月03日首发〈更生日报〉
〈赚钱有数〉/柯涟漪
现在他常常回想民国七零年代中的暑假接受别人的约聘,教了三所小学的高年级作文班是不是聪明的选择?
那时他总共教了六个作文班。每班学生二十人,每一期共十二堂课,每堂课两小时。也就是说在两个月的暑假,由班主任安排将七十二堂课教完。
作文班的教室和作文簿由班主任提供,至于作文班的讲义和批改作文簿就是授课老师的事。那些行规,他问过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热天每星期在台北和三重两地来回奔波,加上上作文课声嘶力竭的教导学生,两个月下来,他的身体有被掏空的感觉。两个月授课完毕,要领取薪资所得的遭遇让他起了寒心。
先说A校的柳老师吧。柳老师是他的学弟,会找上他,是因为他那时已经在文坛闯出名号。
那天中午,他将改好的作文簿递给柳老师时,柳老师望着他说:「学长,今天我应该付给你钱吧。」他觉得柳老师的话很奇怪,给钱就麻利一些,还说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是的,今天你应该给我薪资所得。」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字的说道。
「该给你多少钱?」柳老师皱着眉头,似乎有苦衷。
「补习班的行情不一,有给多的,少给的很少。这样子吧,我委屈一些,每堂课两小时三五十元,我上了二十四堂课,就是八千四百元。」他采取低姿态,委婉的回答。
「学长,我有困难,我破产了。」柳老师说到这儿,发出低沉的哭泣声。
柳老师说他因为投资股票不专心教书,被校长训了一顿,一时冲动下递上辞呈离职。目前沦落为开办收入有限的才艺班糊口,老婆也闹着要离婚,不知道是不是还可以看见明天的太阳。说到钱伤感情,柳老师的潦倒落魄干他何事?他又不是开救济院。他迟疑了一会儿,问柳老师:「我真的很同情你,不过我也要养家过活,你身上有多少钱?」
「学长,我的口袋目前只有五千元,没办法付给你八4四百元。」
「算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苦衷,给我三千元就一笔勾消。」他认了。
那天中午拿了三千元踏出柳老师的补习班,他不晓得柳老师是存心赖账或是确实手头不便,不禁悲从中来,走进一家小吃店,叫了一瓶陈年绍兴酒和几样小菜,喝得酩酊大醉才坐出租车回家。
说到B校的花老师吧。
花老师和他在K校只有两年的同事之谊。那时他是年轻小伙子,花老师是三十多岁已婚的妇人,但是说话直白,男女之间的那档事说得火辣辣,人长得像男人婆,因此他敬鬼神而远之。想不到花老师调到B校后咸鱼翻身,偷偷开了补习班,赚进了大把大把钞票。他会答应花老师教作文班,是因为当事人到家里千拜托万拜托才答应的。
他永远记得最后一天结算薪资的时候,花老师躲得远远的,找一位崔老师跟他对话。
「学长,花主任很感谢您,您教得很好。」自称崔老师的人也是他的学弟,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斯文有礼。
教得很好他不敢自夸,可是他确实掏心掏肺的教导学生。每堂课教完带回作文簿还花两个小时仔细批改,除了总批还加上眉批。
下堂课教学,写得很好的学生除了当场表扬外,还自掏腰包买文学书籍鼓励他们。天底下似乎没有这么呆瓜的约聘老师了。崔老师接着说:「花主任很感谢您,教学津贴特别提升一些,你不要拒绝。」
听到提升教学津贴,他的心里好安慰,总算遇到识货的负责人了。「学长,赚钱不容易啊。我们班主任经营补习班要缴房租、水电费的开销,学生的来源都是衣食父母,您要珍惜啊。」崔老师说到这里,拿出一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
「钱在里面,千万不要掉了。」
他以为好运来了,当场不敢打开牛皮纸信封数钱。孰料回到家里拆开信封一数,他气得叫起来:「狗娘美的。」所谓的提高津贴根本没有,算了老半天还是猪仔价8400元。其中还有不少张是破旧的100元钞票,不明内情的他还以为有1万元左右呢。他被旧同事花老师摆了一道。
至于C校的康老师,给钱那一天是由他的女儿出面。
康小姐大学毕业不久,长相甜美,声音如黄莺出谷。
「高老师,您教得很好。二十四堂课的钱应该八四○○元,我爸爸给您九千元。我爸爸还特地到银行兑换新钞,你当场数看看。」多给600元总算非常有诚意。他数了一次,说:「不错,数目符合,谢啦。」
底下的话让他受不了。
「高老师,您每次上课时我都坐在教室后面听您上课,讲得太好了。不瞒您说,我每堂课都录音下来,晚上一再重听您上课的内容。」年轻女孩子,笑起来就是如春花般的美丽。
「康小姐,你为什么要录音?」他听了毛骨悚然。
「是这样子的,我想开安亲班,顺便也教作文。」人家康小姐说话直接,光明磊落。
「是哦。」他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作文讲义呢?」他提出最重要的问题。
「高老师,您的讲义都采用国语日报社的《作文引导》两本书,坊间可以买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高老师,我总算明白,教作文最重要的是指导学生五项工作。」康小姐如数家珍地说道:「看清题目、订定中心思想、决定文体、选材料和拟定大纲。」
「啊,你都知道。」他惊讶的张大眼睛。
「是的,您在课堂上说那是陈正治教授在作文引导一书所写的,对不对?」
「对的。」他点着头。
「高老师,如果我教作文会采取动态性的教学,我是学舞蹈的,上课时会看情形跳舞或唱流行歌曲带动气氛,您说好不好?」康小姐说到这里,向他鞠躬致意,「我永远感激您,您是我的贵人。」
「构想很好。」说完话后,他拿着九千元离开现场。
原来是顺藤摸瓜,摸清他教学的底细,以后肥水不落外人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是后生可畏。
回到家里他百味杂陈,吃饭的另一种本领被人家全单照收,好在他还能写文章,正职是老师,可以不受影响。
为了排解被盗宝的悲凉,他拿着一颗足球,到学校的黄昏球场踢了又踢,足足有三十分钟之久。
那时他一边踢足球,一边念着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暑假的七十二堂课,加上每堂课批改作文簿两小时,总挂花了二八八小时才拿到二千四百元,每小时的钟点费平均七八块三元,比做粗工的工人还不如。
赚钱有数,性命要顾。自此以后,除了担任学校的义务指导作文选手外,他绝不再去补习班教作文。
多年后,他在文艺场合遇到名作家李潼先生,交谈之下,大作家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当作家就不要到补习班教作文,会被矮化,再说赚不了几个钱,双手都是油,划不来。」
他高兴极了,总算找到一位认同的知音。

作者介简:柯涟漪 新北市人。
國立台中教育大學五專57級畢業。
台北市立教育大學語教系畢業。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研究所結業。
市立國民小學教師55專案退休。
出版有23本小說、散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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