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友薛项婷
● 李亚民
比我大三岁的薛项婷,是我从小学到高中十年的同学,我也一直是她的班长。
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年代,她家被安排了六个女知青住在厢房里。
她很“崇洋媚外”,上小学就会模仿知青的一举一动。她喜欢穿着带补丁的裤子,喜欢穿牛仔袄,喜欢扎一条独辫子,喜欢乘车时站在驾驶员的车门外头,脸朝前,一只手扒住车门扶手,一只手平举做出要飞的姿态。大家都叫她“二知青”,她更乐了,从没觉得别人有贬义的意思。整天挺起高高的头颅,做出很高傲的样子,见了人从不主动打招呼,别人问候她时也就鼻子里“哼”一声。在我们同学面前,她就是一个漂亮的另类。
但她喜欢和我套近乎,今天说我这个班长当得最好,就连她院里的知青都说喜欢我。明天说某同学不服气我,背后说我坏话了。后天说她妈做了菜卷,下学要带我去她家吃。每一回她都是兴冲冲地来,垂头丧气地走,班里同学就扑哧扑哧笑话她。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我行我素,三天两头重演一次,还从不怪罪我。
我是反感她的,虽然那个时代不讲究学习,但字写不好,不会做题,同学们仍然会嗤之以鼻。可是她生活得很快乐,总有讲不完的笑话,讲不完的天南海北,尽管这些笑话都是她从知青那里听来的。平心而论,她讲的东西还真不赖,她讲的时间绘声绘色,叫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跑操时我的脚脖崴了,红肿红肿不能上课,老师让我不用到教室去,在寝室里做题就行。
学友薛项婷可是忙坏了,下课就来照顾我,晚自习还来照顾我。给我倒开水,敷药,晚上还给我端来热乎乎的水让我烫烫脚。说实话,我慢慢就习惯了她的照顾。还别说照顾人她是行家里手,在她的细心照料下,半个月我就能一拐一拐到教室听课了。为此,老师在班里也表扬了她。那之后我对她是感激的、感恩的。自然而然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各自参加工作后联系越来越少,但内心深处对她的那份情却越来越浓。多年后,我们相互成家生子,仍然还是联系不断。
九十年代中期她下岗了,我多次去看她,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生活用品,接住我她还是老样子,乐呵呵的。我们一起说说话,离开时我总是要硬留下一些钱。每回都在“不要不要”的强拉硬拽式推辞中我们依依不舍地挥手再见。
年关将近,我转商场时,她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让我猜猜她是谁?几乎没有迟疑我就叫出她的名字!我们热烈拥抱,好一阵子的嘻嘻哈哈。要分手时,她似有话说但又没说,这一切被我这个粗中有细的人观察了出来,在我步步紧逼下,她终于说:“给孩子买衣服差200元钱,你若方便,我后天就还你。”
什么呀,我立马掏出身上买完年货剩下的390元钱,她坚持只要200元,说多了用不上。
我下乡了,回来单位人说今天有你个同学找你,在这坐了会儿走了。我说没事,我这同学很认真,是来还钱的。
我又下乡,她又来找,仍然坐了一会儿走了。
我还是下乡了,一连三天,她都没见到我。这次她把200元钱留给办公室小李让转交给我,还有一张纸条:“小敏,不巧的很,你一连下乡。你们办公室女孩小李可好了,给我冲一杯浓浓的茶水,可热情了,说明你在单位混得不错,我很欣慰的。上班悠着点,别累坏了身子,保重啊,哈哈!”
办公室小李看我见纸条在笑,就告诉我:“你那个同学看着很洋气的,衣服尽管不是很高档,但熨得展展的,有棱有角,说话还拿腔拿调的,但声音挺好听的。”我说:“那就对了,她上学时都那样。”
我们同时呵呵呵笑了起来。
过完年不几天,还在正月里,看到我另外一个同学邢,和薛项婷一个村,问我知不知道薛项婷的事。我说她能有什么事,年前我还见她来着。
同学邢说:“什么呀,她已经去世了,大概有一个星期了吧。”
我瞪大了眼:“你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
同学邢继续说:“是真的,埋人那天她妈的哭声,把整个村里人都惹哭了。哎!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老人太可怜了,一生就生薛项婷一个,招个上门女婿,还留两个孩子,这一家子可咋过啊……”
同学邢还在继续:“一年前她感觉不舒服,到医院检查是直肠癌晚期,她没告诉家里人,没告诉任何人,尤其说不让告诉你,她怕你为她花不必要的钱来治疗。更不想看到化疗带来的狼狈相。她一生喜欢打扮,不能最后破坏她的形象……”
我没听完同学邢还在说什么,踉踉跄跄回到家,爬到床上哭昏了头,一直到什么时间全然不知。

作者简介
李亚民,笔名黛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灵宝市作协主席、三门峡市作协副主席。《花开之声》一书获三门峡市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长篇小说《红绣荷》被三门峡市宣传部评为2018文学艺术成果奖。《灵宝作家优秀作品选》总编、《张守仁在灵宝》画册总策划;书写文学类作品300余万字、其中获奖作品50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