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枚毛主席像章
文/倪高扬
读小学高年级时,我和同学们时常连蹦带跳、有头没尾地哼唱一首歌儿——
“毛主席的像章,戴在我胸前呀,咿呀咿呀巴利呀戴在我胸前呀……”
那时,毛主席像章不用花钱买,都是公家发的,人人胸前佩戴一枚,既表示对领袖的无比崇敬,也不排斥为一种最最时尚的装饰。后来,各种大规格的像章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每逢看到别的孩子“把玩”着新颖别致、大规格的毛主席像章时,我便心生羡慕,如同饥饿时看着美食一般垂涎欲滴而又求之不得。
当时,我寄宿在东鲍小学,邻村的朱朝全同学寄宿在他二姨夫家里。耳闻他二姨夫是县里的大干部,头绪(方言,意为人脉关系、门路)很大。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朱朝全竟然拿出几枚大规格金光灿灿的毛主席像章给我看。
我一见很惊讶,问他从哪弄来的。他说是他二姨丈给的。我仔细欣赏着那几枚像章,感叹工艺造型了得,然而,他竟慷慨地送了我一枚。我始料未及如获至宝,舍不得挂在胸前炫耀,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外衣右下方口袋里,用手在口袋外面按了按,那种满足的拥有欲啊,真的是无法形容。像章密密地藏在口袋里,我会时不时下意识地用手按一下,如同不敢于露富一样从不拿出来显摆。
时间过去了七八天,我独自在宿舍里掏出像章欣赏时,一看吓呆了,“毛主席”面庞上出现了许多横七竖八的划杠,有的竟然很像故意打成的“×”。这还了得,如果有人发现了,毫无疑问我就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一个啦!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且越跳越快。怎么会这样的呢?这像章一直没有离开我的口袋呀……哦,知道了,口袋里还有钥匙和十几枚硬币呢,可能是成天摩擦造成的。可再想想,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呀?
怎么办呢?我像做了贼似地将像章放回口袋。六神无主的我稍稍平静了一会儿,便心思重重地走出宿舍,找朱朝全去了。朱朝全见我神情异常紧张,问我啥回事?我把他拉到僻静处,掏出像章说,你送的像章我不要了。
他接过去一看,惊呼:“没得命呃,怎么这样的?”我说,“我一直放在口袋里,今天拿出来看时才发现这样的。”“我开始给你是好好的吧?”他的问话似乎在向我求证。“开始是好好的。”我没有否认事实。
朱朝全毕竟长我两岁,我看出他稳重而又临阵不乱的样子。他说,“这样子了还给我,我也不敢要,让别人发现了就没得命了,只有把她扔掉。”“扔掉?扔哪?被人发现了怎办呢?”我一口气连珠炮似地问了他三个问题。他环顾四周后就近我的耳朵说了一个让我感觉天衣无缝的处理方案。
当晚,朱朝全和我一起在外面故意扯时间游荡。夜深人静,月光照耀下的东鲍商店南侧的小木桥显得轮廓清晰,岸边的房屋、树木倒映在夹沟平如镜面的水面上,俨然一幅水墨画,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狗吠声。
我们鬼鬼祟祟地来到木桥上,转悠了两步,朱朝全向我伸出右手,我明白他的意思,哆嗦着掏出像章递到他的手上。他接过像章,扭头张望了桥头南北处,“啪嗵”一声将像章抛到了木桥东侧的夹沟里。水面激起了一层涟漪,哆哆嗦嗦地向外抖开一圈一圈,像电波般触及我的心灵……
我正看得发呆时,朱朝全拉了一下我的衣角,轻轻地催促道,“走”。一路上,我的双腿仿佛注入了铅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沉重无比。回到宿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床的,只记得钻进被窝里难以入眠,仿佛看到有许多人站在桥上往河里看——毛主席像章在水下大放着光芒……
我终于入睡了,梦见一农民伯伯在那桥东边罱泥,罱到了那枚毛主席像章,洗清后发现“毛主席”脸上有好几个八叉子,于是向红卫兵司令部报案,一群穿军装戴红袖章的人到我们学校,把朱朝全叫了去……我被恶梦惊醒了,浑身是汗,仿佛从河里捞上来似的。
后来,我为此事担心受怕了好久好久。
记不得是九几年了,周庄镇文化站周站长到我们中学搞毛主席像章展览,我怀着无比敬畏之情,一边观看,一边赞叹——凭那时十分低下的工业生产水平,竟能制造出如此千姿百态、形象逼真的毛主席像章来,可谓奇迹。
我把我和一枚毛主席像章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站长。他看着我先是沉默,尔后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可我,始终没有笑得起来。
2021.5.16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