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姐抄书
文/孙虎林
那天,给大姐打电话,大姐说她正在抄书。我问她抄的啥书,大姐说正在抄我写的书,我听后惊讶万分。几年前,我送给大姐一本书,我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青春祭》。没想到大姐看着看着,竟然动手抄起来了。

通话中,大姐告诉我,她已经抄到二百六十多页了。我说你抄那干啥,闲时翻翻就行了。大姐却说书写得很好,她就想抄。再说,书里面有几篇回忆母亲的文章。每当看到我写母亲的文章,大姐都要流泪,有时甚至哭出声来。
大姐年长我十来岁,是父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母亲曾告诉我一件事。大姐两岁时,家门口过队伍。那些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军人排着队,扛着枪,从天刚亮走到晌午,整整过了大半天,队伍才走过了我家门口。那时,大姐就这样坐在大门口,呆呆地看着川流不息的队伍。多年以后,村东头的大婆拿出一个粗布做的针线包,说是当年过队伍时一个当兵的送给她的。听母亲说,部队临走时,还在我家围墙上贴了几张花花绿绿的标语。从那以后,年幼的大姐就对文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五十年代中期,大姐背上书包上了学堂。她学习可认真啦,放学后总要在家里朗读课文,背诵识字口诀,还给识字不多的父母当小先生。可惜,大姐念完小学,就再未升学,她得照顾我二姐三姐,母亲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如果不是这样,大姐中学毕业后,没准会考上大学。凭她的天资,应该没问题。

后来,大姐招工进了岐山机械厂。那时,我已出生。只记得大姐星期天回家时,总要给我买零食。不久,文革爆发了。我躺在距县城十来里的家中土炕上,就能听到武斗的枪炮声。那时,窗户纸被震得嗡嗡响,我好害怕。这时,大姐也时常呆在家里,很少去城里上班。一天下午,秋雨淅淅沥沥下着。我和几个姐姐围着母亲坐在炕头。窗外雨声很大,沙沙沙响个不停。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我家大门。起初,我们未当一回事,以为有人在敲邻居家大门。侧耳听了一阵,好像就是我家大门在响。于是,三姐跑去开了门。很快,大姐进来了,背着铺盖,拎着装满东西的大网兜,戴着一顶蓝得发白的工装帽。看着我们不解的眼神,大姐说她把东西全带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派系斗争十分激烈,得势的那一派把大姐他们这一派全赶回了农村老家。这以后,大姐又做回地地道道的农民。多年以后,我一直记着大姐当初黯然神伤的表情。这件事,彻底改变了大姐的命运。文革后,县机械厂发文招回当年错误遣返的职工,大姐却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失去了重返原单位的机会。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姐也老了。她为家付出了许多,日夜操劳,还得照顾身患疾病的大姐夫。原以为几十年过去了,大姐可能把识的字忘得差不多了,不会捧起书本看了。哪想到,她不但能看书,而且看进去了。沉下心来,竟然一笔一画抄起了我的文章,那可是整整二十六万字的一本书呀。听她说已经抄了好几个作业本。按我大姐夫的说法,大姐喜欢我的文章纯粹是偏心。我赞同姐夫的说法,我亦有自知之明。天下书多了去了,比我写的文章好的也多了去了。大姐却说,别人写的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就是偏心,就喜欢大弟弟的文章。而且,大姐把我的书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逢人就说:“这是我大弟弟写的”。

那天,外甥女海利回老家看她妈。晚上,给我传回来几个视频,大姐抄书的视频。只见大姐戴着老花镜,左手按着本子,右手握着笔,一笔一画地抄写着。那神情,像小学生一样认真专注,像女学者一样心无旁鹜。看那字体,漂亮整洁,一丝不苟。那一刻,我好感动,这哪像七十多岁的乡下老太写的字呀。知母莫若女,外甥女说她妈是最忠实的读者,确实是的。

不久前,我的第二本散文集《半生缘》出版了。大姐得知后很高兴,在电话中告诉我给她留一本,我说当然啦。只是希望大姐不要再抄我写的书了,弟弟心下不安呀。因为,第二本书比第一本还厚。大姐却说没事,她抄书权当练字呢。再说,还能预防老年痴呆。看来,大姐还要抄下去,我也没办法阻止,只是希望大姐不要太累。
顺便说一下,大姐住在范家营,那可是出过一代名臣梁星源的地方。大姐家离梁星源祠堂很近,那祠堂里,曾经有过一座赫赫有名的中学范家营中学。
2021年5月21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都市头条专栏作家,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