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步
文/孙虎林
开始有意识长跑,是在上大学以后。
每天清晨,我都要绕着陕师大图书楼跑上几圈。春天里,玉兰树上栖满蝴蝶般翩然欲飞的花朵,紫藤架上垂下浅紫的穗状花串,木香架漏泻缕缕馨香,我跑着;夏天里,图书馆前松柏森森,环护着一株天香阵阵的合欢树,粉红的绒球花儿缀满枝丫,我跑着;秋天里,图书馆南侧的小道边红枫似火,银杏如金,古色古香的大楼外墙上攀缘的爬山虎红黄相间,我跑着;冬天里,高大苍翠的松柏上敷一层白雪,圣洁素丽,一旁的秀雅古亭美成了宋元小品画,我跑着。我痴迷这片风景,它是陕师大雁塔校区美景荟萃的名片。因此,每日里绕着图书馆奔跑,就成了我的日课。
时日以长,我感到踩在水泥地上跑步,脑袋震动中稍感不适。于是转移阵地,在偌大的操场跑步。操场西边长着一排高大葳蕤的悬铃木,树身粗壮伟岸,树冠墨绿如伞。跑道上铺着煤渣,灰黑沉暗,但这恰是那个年代的标准跑道,当年还没有塑胶跑道。每天清晨,我都要在这400米长的跑道上跑上15圈,然后才洗漱、吃早饭。我跑步时,许多同学还未从床上爬起来。有时起得早了,宿舍楼门还未开,只好站在楼道静待楼门打开。宿管阿姨好心提醒我不要穿得太少,以免感冒。我微笑以对,迫不及待地跑出楼门,冲向操场。
很庆幸,大学四年,我有一位志同道合的跑友。他就是睡在我上铺的好兄弟小超。小超来自宁夏,中等个,身材健美,喜欢足球,爱好长跑。每天清晨,我们相约跑步,风雨无阻。那时,跑道上已落了一层薄雪。雪花飞舞中,我们匀速开跑,一前一后。很快,头发湿了,眼睫毛也湿了,跑道上重叠着两串脚印。环顾四周,就只有我们俩在雪中奔跑。那一刻,我心恬然,有一种世界拥我入怀的满足感。除了晨跑,有时晚饭后也喜欢跑上几圈,露天电影开演前也跑上几圈。
大四那年,中文系要举行迎元旦越野赛。舍友们鼓动我报名参加,我本不想参与。舍友们却说快毕业了,再不参与以后就没机会了。于是,我和小超一块儿报名参加。越野赛起止点就在师大操场。那天,我们跑出学校西门,跑过电视塔,跑过韦曲,再折返回来,全程6000米。起跑时,我并未冲在最前面,而是紧跟第一梯队。中途,我开始调匀呼吸,紧盯最前面的几位选手。跑进西门后进入校园,我开始发力冲刺。这时,耳边响起同学们的加油声。我一鼓作气,冲过终点。哈哈,我竟然拔得头筹。小超紧随其后,得了第三名。他有点遗憾,我们俩中间夹进了一名同学,还是校田径队队员。很快,我进入校田径队。不久,代表学校参加了陕西省大学生越野赛,全程11000米。那天,比赛起止点设在省体育场。经过激烈角逐,在近四百名选手中,我名列八十多名。大赛奖励前50名,很遗憾未能入围。那天,高中同学仝荣才来师大看我,他带着一架海鸥相机,拍下了我冲刺的瞬间。那一刻,我穿着一身蓝色运动衣,长发飘飘,面露疲惫。毕竟,长跑运动是对体质与意志的双重考验。很高兴,年轻时有幸经历过这样一次重大比赛。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宝鸡东郊一所中学。学校坐落在陇海线一处四等小站的西边,紧挨荒凉的北塬。从破敝不堪的校门出去,东行几步,沿围墙北行,绕过西边散发着牛粪味儿的农舍,就是一道陡坡。上坡后,就是东西向的引渭渠。失去了大学校园的标准跑道,怅然若失中,竟意外发现一条原生态纯天然跑道,就是这条引渭渠南侧的土路,心中着实得到一丝安慰。
每天天不亮,我就冲向半坡,沿引渭渠一路向东。跑过龙丰村北边的退水闸,跑过南坡村北边的土坡,一直跑到风景秀伟的武城山。那儿,草坡上流下一眼甘泉。每天,我都要掬水漱口洗脸,神清气爽中再折返跑回。而后,精神抖擞走进教室,给学生上课。
两年后,小强来到学校。于是,毕业以后,我又有了一位志趣相同的跑友。每天,我们顶着晨雾,甩开年轻的大长腿,结伴跑步,跑在这鸟鸣声声的野外,心情舒畅。晨风劲吹,一渠碧水哗哗东流,倍觉惬意。有了小强作伴,我再也不用担心受到惊吓了。此前的一个早晨,我独自沿引渭渠跑步,南边岔道上突然冲出一只大狗朝我狂吠。我猝不及防,失声尖叫。这时,从那边传来一声断喊,狗子立刻噤声。接着,一束手电筒光柱射了过来。借着光亮,我看清是两个壮年汉子,他们一迭连声向我道歉。原来,他俩是卧龙寺车站职工,赶早上坡遛狗,不意间惊吓到了我。
那年春天,坡上碧绿一片,麦苗刚刚起身。春寒料峭中,我和小强短衣短裤跑到武城山。半坡有一处道观,几孔窑洞,住着一位老道。那天适逢庙会,山坡上游走着不少善男信女。我们到时,几位小脚老太正坐在泉水边歇息。看见我俩衣着单薄,老太太们瘪着嘴角,啧啧称奇。
一天清晨,我和小强刚跑到武城山,一眼看见泉水西边废弃的一孔窑洞里,钻出了一对睡眼朦胧的青年男女。他俩揪了一把日渐变黄的麦穗,就着野火烤着吃。眼前情景,令我心下纳闷,敢情他俩昨晚就在破窑里过夜。显然,这是一对有隐情的少男少女。不料想,武城山一带竟然成了爱情的流放地。那一刻,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奔跑的脚步也有些飘了。
秋日清晨,空气清冽,坡上的野菊花开了,鲜花灿烂,如碎金铺地,熠熠生辉。在空明澄澈的秋光下奔跑,顿觉心旷神怡。跑得累了,顺手采了一把野菊花,坐在引渭渠桥墩上小憩。然后,我和小强手持傻瓜相机,互相拍照,留下了矫健的青春身影。返回时,在渠边的梧桐树下,采了一茎紫色喇叭花。回到宿舍后,与野菊花一起插在水瓶里。这时,院子里飞来两只花蝴蝶。我捉住它们,用丝线系住蝴蝶,再系在花束上。桌上,两只小音箱里播放着余丽拿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乐声中,两只蝴蝶翩翩起舞。这真是意外收获,晨跑归来的诗意收获。
想起了跑步,就想起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这位年逾七旬的著名作家才华横溢,佳作迭出。他酷爱运动,尤擅长跑,从33岁的盛年开始长跑,每日十公里,三十多次参加马拉松,身轻体健,令人妒羡。春树的小说充满韵律,动感十足。也许,这源于他对经典音乐的钟情,作品中流动的音符又充盈着奔跑的律动。难怪他创作势头不减,锋头甚健。可见,听音乐,跑步,是村上春树文学生命常青的法宝。他曾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文中写道:“我写小说的许多方法,是每天清晨沿着道路跑步时学到的。”英年早逝的名作家红柯年轻时也是运动健将,热爱跑步。在其散文名作《奎屯这个地方》中,他用诗意盎然的文笔描写自己的晨跑。“1994年,奎屯栽种了五公里长的新疆玫瑰,半人高,宽十几公尺,我每天早晨就沿着这条玫瑰大道长跑。”这样的场景绚丽壮美,令人神往。这才是天人合一的健身跑,充满着诗情画意,充满着文学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