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不掉的乡愁
作者:田志顺
老家要拆迁了,寂廖的小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外出务工的候鸟们喜笑颜开从四面八方飞回家乡,一夜暴富梦想成真,天上掉的馅饼幸运砸到了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头上。

村里人沉浸在喜悦中,对于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们来说,他们的感受不同。故乡的山水草木早已扎根在他们的骨髓,老人们的黄金岁月也早已溶入故土的沟坎田坝中。俗话说:故土难离。一旦精神寄托的舞台垮塌了,老人们的心,如断线的风筝随白云在空中飘荡,无岸无根,没有归属感。九十多岁的五叔天天坐在村头古枫树下,望着东边天空发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如石雕凝视远方,追忆随风而逝的岁月。

清朝时,老祖宗原居传说为北宋新科状元陈世美故乡的沅陵石牌楼。田家家风纯正,书香立家,在当地颇有名望。田家九兄弟,一门三举人,遂砍伐树木准备建房壮大门楣。因误砍皇帝钦点修紫禁城千年檀香被官府准备捉拿。过年前几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官差扮成叫化子来到石牌楼打探信息,吃斋念佛热心肠的田老太婆见状忙唤官差进屋好酒好菜款待,有感于田氏仁心宅厚,官差告之官府过年时将来捉拿田氏兄弟的隐情。

田老太婆当机立断,锯牛角九节,九兄弟各持一节四处避难以备后人相认。家祖持第六节牛角,涉沅水,过大庸,穿二家河,翻摩天岭,沿一线溪流抵达小溪镇贺喜村。为了安全起见,老太公后来又攀爬一千多米高的大青山,在群山环抱、交通闭塞的僻壤之地大青山脚鸭笔齐安家。九十多岁的五叔,现今仅存的几个老人之一,当时才三岁,是被太婆婆背到这里的。他们沿途风雨兼程,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与世隔绝的避难之地何其艰辛,可想而知。

老一辈人到这里安家后又没有田地,几代人给官湾符家租田做长工。田家人忠厚老实,与人为善,不拿别人一针一线,没有给东家交过一粒瘪谷子,没有摘别人家一棵茶籽。几代人的本份实在赢得了乡邻的好评和赞誉,通晓阴阳八卦的东家符羽楚老先生给我老太爷看了一块风水宝地做屋场,慢慢地田家在这里发家开枝散叶,如今已是数百人的山寨。紫荆花开,满门书香,恢复高考后几年内,父亲三兄弟我们十几个堂兄姐妹九人考上了大学,人丁兴旺子孙出息。亲历家庭变迁的五叔对故土情深意切也在情里之中,一粒故土千斤肉,一根马鞭骨头香。
对于我们这些在外漂泊的游子来说,与长辈们的艰苦创业感受不同,心里涌动着贺知章的近乡情怯。走出家乡黄土地时,我正血气方刚。本以为在城里有了归宿,到现在才明白我的心一直在流浪。故乡才是安放心灵的净土。故乡有长不大、苦而乐的童年,有割不断、清又淳的爱恋。

一双解放鞋可以从老大穿到老四老五,一锅酸菜萝卜可以吃出长辈的爱和手足情,一场电影几兄妹可以穿村走寨十里八乡。小河里撮鱼捞虾打水仗,晒谷场夏夜星空捉迷藏,院坝中雪花飞舞滚雪球,火炕里烧包谷“砰”一声炸响……这些场景比三维动画更真实直观,比现在儿童们不知快乐多少倍。而且守牛扯猪草对过年逮嘎嘎有望有盼,摘金银花挖山药对新衣服有望有盼,父母收工晚了在村口又叫又喊更是有望有盼。温暖的家,温馨的港湾,温柔的初恋,爱得真,爱得纯,爱得缠绵。我们是拥有乡愁的最后一代,是乡愁的守望者,也是乡愁的终结者。

如今,家乡变成故乡。河水浑浊不堪,溪流瘦骨嶙峋,大山秃头谢顶,田里水草丰盈。吊脚楼,摇摇欲坠的破巢,屋顶站满青苔落叶。门窗紧闭不语暗淡无光,炊烟越来越瘦,承受不了蓝天之蓝,大地之绿。小草反客为主安营扎寨占据庭院。板壁灰眉土眼挂不住农事,锈迹斑斑的铁锁锁不住乳名,缺牙漏风的石磨依着墙根晒太阳。梦里,去逝多年的父亲还在犁田,母亲还在挑水煮饭,醒来让我泪水涟涟。故乡的每一寸土地都长满可歌可泣的故事,每一块石头都刻满了烟熏火炕的记忆,每一条山路都写意顽强不屈的人生。诗人艾青说:“为何我的眼里总有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对于没有乡根乡愁的下一辈人来说,尽管在外打拼不易,但他们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他们宁愿在外苦着累着、不愿回到乡村坚守,这是时代精神面貌和历史变更的走向。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五叔沟壑纵横的脸上,泪水泉涌,挂满哀愁,打湿了我们的眼眶。无根的浮萍,没有家和归港只有无尽的流浪和惆怅。
少年青溪奔大海,老年白浪涌千愁。老家,沧桑的老人,展翅欲飞的吊脚楼,百年沧桑千年愁,坐北朝南,山环水绕,在日月轮回中庇护子孙繁衍生息。

作者简介:田志顺:湖南诗歌协会会员,湖南作协教师协会会员,精通英语和日语,高级教师。在人民日报,湖南日报,团结报等各种刊物网站平台上发表诗歌散文百余篇,参加全国诗歌散文大赛多次获奖,多篇文章入选学习强国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