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雎剑波

写在前面的话

        生命中总有些不由自主的远离，在不经意间，成为回不去的过往。匆匆老去的风景依然会再现，匆匆走过的生命却不会再来。因为不会再来，所以才倍加珍惜，千番回忆万分念。

        从4月初开始，我断断续续用两个来月时间，综合大家提供的材料，撰写了这篇2万字的回忆文章，简要记录了父亲的家庭生活片断，不重文笔写法，重在再现历史，旨在将父亲的家庭生活经历呈现给后代儿孙。

        “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明。”回首父亲的人生道路，思考生活的艰辛不易，我突然发觉我们有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父亲，我们有一段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家史。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牢记光荣历史，必先知史明志。希望大家都能抽点时间读读这篇文章，从过去瞻望未来，从历史汲取营养，继承弘扬老一辈的光荣传统和优秀品德，坚强自信、幸福快乐地行进在人生的宽阔大道上。

        今天是8月28日，农历七月初七，是父亲去世13周年纪念日，谨以此文表达对老人家的纪念。

内容提要

1.热爱生活——信念坚定永向前

2.不畏艰辛——拉土垫圈挑重担

3.埋头苦干——下种扬场是行家

4.心灵手巧——泥工木工样样行

5.吃苦耐劳——上山割柴走在前

6.崇尚节俭——持家有方当楷模

7.从容淡定——大事难事勇担当

8.胸怀大爱——时刻牵挂是兄弟

9.舐犊情深——父爱伟大重如山

10.生活俭朴——点滴小事见精神

11.诗书启后——读书照亮子女路

12.立德树人——言传身教德为先

13.思想解放——漫漫人生领路人

14.心系未来——儿孙前程放心上

2017年4月4日。清明节。

        黎明前我做了个梦，一个神奇的梦！我梦见父亲三位老弟兄。他们出现在一个胡同的破旧窑洞里，差不多是老院子的旧居大窑......这梦很神奇，因为做梦的时间非常巧，因为今天是清明节，是祭拜祖先的日子！

大千世界，百岁人生，有很多不解之谜，每每特殊日子，譬如清明节、十月一、父母祭日前后，我常常要做有关父母的梦，这样的情况有过多次。

        今日是清明节。从古至今，上至君王大臣，下至平头百姓，都要倾巢出动，上坟祭扫。一如宋《梦粱录》所记，每到清明“官员士庶俱出郊省墓，以尽思时之敬。”如何尽“思时之敬”？我身在他乡为异客，不能亲身到父母坟前焚烧纸钱、供奉祭品，只能采取网上祭奠的方式寄托殷殷深情。

梦里千回忆父亲，音容笑貌在耳畔。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写写记忆中的父亲的生活片断。

1.热爱生活——信念坚定永向前

        要问我，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父亲是一个信念坚定、热爱生活的人，一个爱岗敬业、诚信友善的人，一个不畏艰难、乐观向上的人，一个意志坚强、勇于担当的人，一个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人，一个肯于动脑、心灵手巧的人，一个生活简朴、勤劳节俭的人，一个有情有义、胸怀大局的人，一个言传身教、说到做到的人。父亲继承弘扬了中华民族的优秀思想和文化，值得我们认真学习真诚敬仰。

        父亲教了一辈子书，桃李遍天下。在村子里，他的学生随处可见，“老师”叫得多了就成为对他的统称。他从背巷走过，上至花甲老农，下到黄口小儿，不叫大伯大爷，一律尊称为“雎老师”。一是约定成俗，大家都这么叫；二是父亲德高望重，好像只有这么称呼才能反映他们心中的尊敬与崇拜。

        父亲以教师为天职，但他深深地融入那个年代的农村生活环境，春种秋收样样在行，犁耙耧耱件件来得，推子刨子、筛子簸箕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跟着农时下种收割、打碾净场不在话下，农闲时分加盖院墙、修补桌椅手到擒来，一家老小的大事小情、吃喝拉撒一应安排得井井有条。

赞赏“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古训，喜欢学习出成绩、读书有出息的人和事，常常把儿孙的文化学习放在心上，把那些有出息的学生挂在嘴边，譬如当了教育专干的老陈，考上研究生的小杜，被破格提拔官至乡党委书记的老李。直至我们工作多年成家立业，还在期待着学习上的进步、事业上的成就，那一封封来自故乡的飞鸿都有一个反复吟咏的主题：“总希望看到到你们事业上的成就......”仿佛我们工作中的亮点就是戴在他胸前的勋章，比孝敬什么都让他高兴。

热爱生活，追求卓越，对待生活就像对待教书育人一样精心细致。刚退休那些年，如同绣花一样，把坡坡顶上的一分半园子，一畦畦菜地，收拾得花团锦簇，整齐有序。苹果树下，西红柿、西葫芦、小辣椒、小黄瓜，韭菜大葱、龙豆茄子，十余种蔬菜，绿肥红瘦相映成趣。间或在地角园边，栽几束菊花，种一束牵牛，顺着园边沿着大路密密麻麻地种一排生机勃勃的小喇叭花，使上头院子俨然一座小花园。每到盛夏，我们姐妹兄弟回家探亲团聚，推开院门就置身鲜花馥郁、瓜果飘香的人间乐园，一下子沉浸到温暖快乐的家庭氛围。

坚信做人就要做好人，干事就要干实事的信条，目光向着远方，脚踏实地奋进，满腔热忱憧憬未来，坦然自若面对现实，有条不紊做好手边每项工作每件事，用一颗真心赢得一片真诚，用一分耕耘换取一分收获。因为心中寄托着许多希望，肩上担负着诸多责任，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从青年到老年，始终辛勤劳作、不知疲倦、从不停歇，日程表里有干不完的活，身上有使不完的对劲，天天忙碌而充实地劳作着追求着......

2. 不畏艰辛——拉土垫圈挑重担

（1992年5月，陕西历史博物馆）

        多年前，姐姐们工作学习在外，我们兄弟二人年龄尚小，无力承担重体力劳动，父亲在五六十岁的年龄上，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一家老小七口人的生活要抽空安排，六七亩自留地里的农活要抓紧打理，挑水磨面、起土垫圈之类的力气活要按时完成。在镇上的小学中学任教，时间相对宽裕，一切都好说，然而在外乡工作，离家远了时间有限，工作之余做好家务事的任务就格外繁重，要做到单位工作、家务劳动两不误就显得格外费劲。

        那些年，每到周六中午，不论烈日当空还是寒风刺骨，总能看见父亲推着自行车，满面春风大步流星地从坡坡上走下来，“哐啷”一声把车子往窑洞门口一撑，车轮还在哗啦啦转圈圈的时候，已经麻利地从车把上卸下灰色的人造革小提包和漂亮的草帽，取下由于骑大上坡太热而脱下的深蓝色中山装，放到窑里头，尔后一脸淡定地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拿出烟锅装一锅吸两口，环视一遍熟悉而亲切的土窑和院落，不等屁股坐热，就不假思索地扛起铁锨掂上镢头出了窑门，去干早已安排好的农活。

        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分工，父亲在家里要完成的任务主要分为两种，一是家里的重活，二是地里的农活，重活往往要隔三差五抽空干，农活一般要集中大块时间来完成。刚到家，要干的就是拉土垫圈、挑水磨面之类的家务活。院子里坡坡顶上是家里的养殖区，设置过猪圈鸡舍，养过几年鸡，养猪是多年的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每年都要养一两头大肥猪，一是到年底要交到街北头的收购站，换取现金增加家庭收入，另一个方面是为了积攒农家肥，用以壮地增加收成。

        拉土垫圈，起圈积肥，这是个力气活，不是妇女孩子能干的事儿。要把猪圈里的肥料一锨锨地铲起来，从半人高的土墙顶上丢到猪圈外，已经非常吃力了，到最后猪圈里面挖下去半人深的大坑，一上一下加起来足有一人高，铲一锨粪要屏住呼吸才能扔出来。起一回圈，土肥在圈外堆积如山，高度往往与猪圈墙头平齐。

（1987年8月，南坊）

        对于这样又脏又累的力气活，父亲从来不惜自己的体力，仿佛这不是什么艰苦的劳动，而是愉快的体验，常常干得汗流浃背，脸上白里透红，流露的是兴奋的神色。此时此地，你完全看不到父亲身上教师的半点斯文和矜持，这时的他就是一个质朴勤劳、体力充沛的好劳力。

        起圈是积肥的第一个环节，第二个环节是将肥料一担担地挑到头门外沤肥，第三步是将肥料送到地里。农家肥主要供崖壁上的八分自留地用，这当中有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就是将肥料运到崖壁的场畔去。

        往崖壁上拉粪，绝对是一项重体力劳动。要用架子车从院子北面足有二十多度、二三十米长的陡坡上拉上去，必须举全家之力。一般是四人拉一车粪，父亲驾辕或推车，我们姐妹兄弟拉的拉、推的推，齐心协力来完成。刚开始大家体力充沛，干劲十足，拐弯上坡之前就加速冲刺，“噼哩啪啦”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中，车子已经闪过了半坡坡，再一加油要不了五分钟就到达坡坡顶。拉上四五回，跑上三五趟，大家就有些腰腿发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头晕目眩，一车子粪推到坡顶上，我往往就“扑哧”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

        有时家里人手不足，任务又急，也有三人拉粪的艰难经历。车子重、坡度大，人手少、力量弱，觉得十分吃力，特别是拉上几车有些疲劳的时候，往往到半坡就力不从心上不去了。人使劲车不走，驾辕的人左右扭动，全家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脚尖死死登住砂石地面，一步一步闪着用力，两个车轮一点点往上挪，最终都能成功登上胜利的坡顶。

        在这种艰苦的劳动中，因为有父亲的主心骨作用和强有力的组织领导，我从来没想过有什么困难是战胜不了的，有啥任务是完成不了的。

3. 埋头苦干——下种扬场是行家

（1992年5月，兵马俑）

         土地是农村人的命根子，生活在农村，干部也少不了与土地打交道，也不得不在土地里把汗珠子摔八瓣。春耕夏播、秋收冬藏，这农时很强的庄稼活，家里从来没耽误过。春耕时节，犁过的地不平整不保墒，要把地耙得平平整整。家里没牲口，农忙时节借耕牛就是大年三十借箅子，有难度又不划算，父亲就带领我们人拉耙耱来耱地。耙耱分量轻，耱地效果差，我就躺在上面做砧子增加重量，父亲和哥哥姐姐则一人一根绳索拉上耙耱，躬着腰拽着绳，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向前走，肩上的绳索深深地勒到衣服里。

        俭以养德，勤能致富。父亲用行动给我们传授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从小培养不怕吃苦热爱劳动的优秀品质。在我的印象里，家里的农活，父亲总是带着我们一起干，千磨万击还坚忍，总是走在最前头。“其身正，不令而从。”父亲埋头苦干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每到农时，只要他一动，全家老少一齐上阵，人人都打心眼里都要出把力，从没有叫苦叫累的现象，更不可能出现偷奸耍滑的事情。

        该除草了，父亲手握长锄在前面除草，母亲拿个小板凳使用小锄锄坐在麦行间，一尺一尺往前挪，麦花瓶、蒿子等等我记不起名字的青草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左邻右舍都赞扬说，教师家的地整得最平整，草除得最干净。

        转眼到了收割季节。麦浪翻滚，骄阳似火，收麦人头顶烈日，手挥镰刀，猫腰奋战在麦田里，就像坐在蒸笼里，汗如雨下，眼帘上的汗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让人眼睛都睁不开。我只参加过一两年麦收，地点是在现在三亩地南面，地里有两棵树。站在麦地里，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麦行子，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无助之感。有时直起腰喘口气，发一阵子呆，向前一看大人把自己甩开老远，自己也不甘落后，突然来了干劲，屁股蹶起挥舞镰刀，一下一下地往前赶。

（1986年9月，乾陵）

        麦子收回来要打碾、扬场、晾晒、入仓，对这一套父亲就是手艺娴熟的老农民，扬场时看着就像一个艺术家。在一个碧空如洗的大睛天，我们一大早就把麦垛子打开，摊满一场，解开麦捆子，用木杈挑散，在烈日的曝晒中，翻腾三四次，至午饭烈日当空之时套上牲口，开始碾场。在大人指导下，小孩子赶着牛拉着碌碡转圈圈，十分有趣，碾完麦子秕糠和麦粒堆积如山，要将二者分离开来，这就到了扬场这个环节，我们无能为力。

        只见父亲胸有成竹，抬头观天气伸手试风向，一旦时机成熟，便戴上草帽，拿起木锨，选好站位，铲起一锨，在上扬的同时，手腕一扭，麦粒在空中形成一道由低到高、由窄到宽、薄厚均匀的美丽弧线，这道弧线在空中分散重组，麦粒哗啦啦地垂直落到地面上，秕糠则飘飘扬扬，顺着风向，在地上拉开了一副慧星掠过天际的优美图案。这时，村北头的郭茂林老人打场畔经过，看到父亲潇洒的动作和娴熟的手艺，禁不住停下脚步，赞叹不已：“哈哈，教书先生这手艺比老农民都过硬！”郭茂林可是全村数一数二的好把式，向来嘴巴不饶人，他要不是打心眼里赞美你绝对不吭声。

        金色夕阳下，父亲扬一锨，仰头看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麦子，脸上抑制不住丰收的喜悦。一锨两锨，木锨触地节奏有致，麦粒打在草帽上噼哩啪啦，父亲的动作潇洒飘逸，白色老布衬衣敞开的衣襟随风开合，一幅快乐美妙的劳动场景深深地感染着我们。我更加觉得，父亲就是无所不能的百事通，天下大事没有他搞不定的，于是对父亲更加崇拜更加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