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麦黄了
文/孟兴华
一、割麦
山上的麦黄了,这场雨过后可以收割了。时值农历五月,麦黄季节,大人们在前面扎“晒口”割麦,小孩在后面捡拾漏掉的麦穗,一斤麦穗能挣一个工分,一天下来能捡上四五斤麦穗挣五分工。放忙假的学生帮家里人在麦场撑袋子,或帮忙给父母亲推车。
北山村屯麦黄了,山离得挺远,年少时觉得老远老远,长大了还是觉得远,我害怕上山割麦。
柳林公社林场在村屯北面的山梁上,靠近山麓处村庄家家在林场有开垦的荒地,一般只种一料小麦。山上有分的地,地来得渊源悠长,农业社时期广修梯田,大寨田山下各村划分了地界,随着农业社包产到户的责任制承包田实施,各村耕地又划分到各小组,各小组又划分到各户,地是按人头分的。现在家里分的地少了,兄弟和伯父家耕种的小庄头山上的小麦黄了,前天伯父去了趟山上,说麦黄了。我有好些年没有上山割过麦子了!
山上的麦地一直是伯父在打理,秋天种,夏天收。只种一季。父亲是勤快的,人精瘦干练,略有些急躁。
我在镇上读初中,每年学校放忙假就和父母一道上山。族叔伯们事先约好,第二天大清早,母亲起早擀了削筋面咥够,带上鳖壶喝汤,洋葱、黄瓜、西红柿,再煮些鸡蛋带些干粮做午饭。吃过之后,全家人就上山,男人都拉着架子车,手提磨好的镰刀、麻绳浩浩荡荡上山割麦。
我从起初坐在车里,到后来换着父亲拉架子车,渐渐长大了。我不太会割麦子,割得茬高,父母也不让割,天太热,我和姐弟在父母割过的麦茬地里拾麦穗。等父母割了一半,父亲会把捆好的麦捆有计划地规矩地放在架子车上,垒得很好之后,父亲托着我上到麦垛上,让我来回走,踏压实,免得往山下拉时会散架。
我学着母亲割麦姿势,半蹲着用右手拿镰刀左手拢麦脚踢着往前赶,三五米捆一堆,娘教我拧麦绳,割了一小时三百码长,扎了十一捆麦,腰酸背痛地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唉,农家子弟连麦都不会割真丢人!娘说锻炼嗄慢慢就会割麦了!我体会揣摩动作要领,后来割起麦来和同伴不相上下。一天中间父亲要一个人往山下拉一车麦子,即使下坡路,也要近一个钟头才能到家里的麦场。
等父亲再次上山都后晌了,中间会歇息下吃带的干粮就黄瓜,渴了吃西红柿,塄坎上有颗杏树,我爬到树上摘杏子吃,麦黄杏软糯香甜!中午大太阳晒得人眩晕,姐弟躲在架子车遮挡的小阴凉里午餐,歇息半会儿,接着割完山上自家的麦,直到傍晚才割完捆好第二车麦子。父亲在前面拉架子车,我和姐弟跟在后面,下坡时人站在车挂托圈上增大阻力,下山路一车子麦很重,父亲要抬着架子车辕,以减轻车下坡缓冲力,保障人车安全下山,回到家里天就黑实了。
二、碾场
麦子拉进各家的麦场,无论天气好坏,都堆垒起来,垒麦捆时一人站在麦垛子上,一人站在下面往上摞,一丢一挑,会堆的把式堆得又高又整齐,不会堆的新手堆垒不紧实会坍塌下来,我家就将麦垛垒得结实。第二天太阳好,就该碾场了。早晨被父亲从睡梦里喊醒,该吃饭啦!懒散起来,母亲做好了饭,只剩我一人,在锅里热着,我赶紧扒拉几口,父亲早吃过了。昨日的镰刀都重新磨过了,他急性子,来回在院子和村道中走动。联络中午碾场的手扶车。吃过早饭,一家人来到麦场,把昨日堆好的麦捆散开在麦场,呈圆状,麦穗冲里,一圈一圈抖落零散摆好。总觉得父亲摆摊场又快又好,看似随意抖动几下,麦穗就散开了,而自已学着样子很刻意地抖,仍旧觉得沓在一起。碾场父亲是把式,样样活拿得起,在村子里同龄中算佼佼者,和他踏胡基三掀土,连跳带蹦二十五下,有板有眼。碾场技巧,不叫父亲指导是学不到精髓的。
麦子摊开后,隔一段时间父母会带领上我用很长的木杈挑动一圈,让麦子晒得更干一些。摞下杈把坐在碾麦场的树荫下吃根冰棍,一根一毛钱,听着王刚的《夜幕下的哈尔滨》广播剧,悠闲地躺在凉席上看天上白云朵朵,呼呼睡着了…终于到了晌午之后,吃过午饭,父亲急忙往麦场跑,以便催促母亲,母亲性急不耐烦顶了几句,父亲一生气,牙齿一咬哼哼地出了院门。爆我和母亲到了麦场,碾场的手扶车已经开始碾了,父亲小心地跟在车子后面,手挑着木叉抖动没有被碾到的麦穗。碾麦机就是一个手扶(或小四轮拖拉机去掉车厢),后面挂一个一米多长的大粗石碾碌砣,拉着石碾来回在麦场里打转圈,起草翻麦草全家齐上阵,一字摆开长龙阵汗流挟背戴草帽,脸通红跟在后面,挑抖麦草翻上来再碾轧,往往要碾两次或三次,每次碾完又要翻场一遍,在大太阳下晒一会再碾一次。翻场后退下来喝一瓷缸糖茶,用草帽扇风,在麦场树下歇息,只能歇息一袋烟功夫。真正忙碌的时候是在碾完场之后,父母会各自拿着木杈,高高挑起被碾趴下的麦秆,抖动着尽量让麦秆不夹杂麦粒。翻过之后,父亲会在麦场一角选择一处地方,把麦秆推积起来,推得四方四正,父亲还会喊我爬上去踩踏瓷实,再压几块粗木头上去,避兔被风刮倒了麦草垛顶。垒完麦草垛后,碾好的麦子夹杂着厚厚麦壳,被我们用刮板推成一堆。
已经傍晚了,晒了一天的热气罩着闷热,有风了天气凉了,父亲坐不住,时不时用扬扬锨铲些麦子拋起来,以辨别风向和风速,判断是否该扬场了。终于等到扬场的好机会了。父亲忙乎起来,他嚷着母亲快拿扫帚,他借着风飞快而干练地一锨接一锨地扬起麦子。他扬起的麦子,在空中顺势变成长长的麦带,风正好从麦粒中间吹过,把麦壳吹到一边。被扬起的麦子落在地上,母亲连忙用扫帚轻轻掠过,把上面没有被风刮走的麦壳杂物掠到一边。就这样一下又一下,金黄的麦堆渐渐升高了呈半弧形。
记得小时,调皮的我喜吹把头钻进父亲扬起的麦粒下面,麦粒落下来轻轻地砸在头上和身上感觉好玩。父亲会来气了,假装用扬场锨打过来,气得咬牙大喊:趔开!我跑开从屋里端碗米汤忙递给父亲,这时父亲停下手中活,接过我递的碗一扬脖项咕咚咕咚几大口下肚了,接着从裤兜里掏出猴娃搬硬柴(早些年农村抽的香烟),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猛吸一口,坐在地上缓缓歇脚。麦子扬完后,天也就渐渐暗下来,母亲喊我们喝汤,调和凉菜喝大颗糁子吃完后,我和弟一起撑着磷肥袋,父母把麦子铲进袋子里,七亩地一般要装二十四五袋,晒上三天又变成二十一二袋。父亲绑好袋子装上架子车拉院里房檐台堆起,上面用塑料布压住,以防晚上下雨淋湿麦子。等着第二天继续晾晒。
从前,每逢麦黄时节,田野充满繁忙和紧张空气,龙口夺粮,颗粒归仓。夏收农忙,学校放忙假,给麦客带路,帮家里人在麦茬地里拾麦穗,在麦场撑袋子,给地里收割麦子的父母送饭,给父亲推车。儿时这暖心的一幕幕,在我记忆胶片里清晰感人!
如今夏收,不再用镰刀收割,麦地套种辣椒苗,收割机进不去,人力割二亩地三人要割二晌,父亲再也不需要提着镰刀,在骄阳照晒下弯腰割麦子。回到村中见到村落地畔散落的麦草垛,让我忘不了去南湾、小庄头村屯山上割麦情景,下坡路陡险,忘不了父亲抬着车辕,我坐在架子车麦捆上,下坡时风忽忽地响,后边尘土飞扬,让我手捏一把汗。下坡了父亲笑呵呵地说,你坐了一回过山车,父亲拉着麦捆架子车走在山野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