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70年前,我人民志愿军在朝参战中第一批重伤员回国治疗。在这些重伤员中,有些年轻的战士面对自己的身体残缺一时间不能接受,因而情绪低落或失去生活的信心。我们的医护人员,像对待自己的兄弟一样,不仅用医护技术治疗他们的伤情,还用她们的爱,去抚慰他们受伤的心。军休干部周瑛,当年作为苏州军分区医疗队卫生员,她用自己的真情和耐心暖了一个个小战士的心,她用甜美的歌声,重塑战士们热爱生活坚强生活的信心。虽然,那年她也才15岁。
1950年冬天,志愿军入朝作战不久,就有一批重伤员从朝鲜送回国内进行手术治疗。我所在的苏州军分区医疗队,担负着接受志愿军重伤员的手术治疗和护理任务。那年,我才15岁,从军分区卫校毕业后分配在医疗队当卫生员。在医疗队两年多,我参加了抢救护理志愿军重伤员的工作。这里,我讲几个重伤员的故事。

(一)
1951年早春的一天下午,残阳西照,寒风凛冽,是该给重伤员送稀饭的时间了。18岁的新兵小陈,被美军飞机炸残,双目失明,满面伤痕。出师未捷身先残,他好恼怒,性格也暴燥起来。
因小陈总是无端地发脾气,同事们都怕他。我约一位好友一起给他送稀饭,心想天冷,让他吃热呼点,兴许他的心情会好些。于是,我就从大锅里盛了一大碗热稀饭,双手端给他。谁知,他接过碗刚喝了一口,就吼叫起来:“你要烫死我呀!”说着,就把一大碗热稀饭往我俩扔来。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都是稀饭。想到小陈这么年轻就为国身残,我们也就毫无怨言了,仍然同情、关怀、爱护、理解他。我赶紧对小陈说:“对不起啊,同志,是我疏忽了,下次我一定改。”我立即又盛一碗不烫的稀饭给他送去。也许是我的温和的态度感染了他,他也很快向我道歉,就这样,大家冰释“前嫌”,都笑了。
他爱吹口琴,我爱唱歌,我们成了好朋友。不久,小陈被转送到康复医院。分别时,他紧握我的手不放,眼泪都流下来了,我们都有些不舍……

(二)
那时药品短缺,发高烧只有磺胺可用,再无其他消炎药。1951年冬,小李在朝鲜战场冻伤双腿,送到医疗队截肢,我们硬是用钢锯锯掉了他一条腿。他高烧40度,昏迷不醒,但没有任何抗生素可用,急得我们束手无策,只能日夜陪护在他身旁。那天本已无比劳累的我,晚上又轮着值夜班特护。当时已是下半夜两点多钟,小李呼吸困难,在半昏迷中还叫我的名字,流着眼泪对我说:“我舍不得你们啊!”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一边抚摸着他的头,一边安慰他。他情绪稍微平静时,我才打了一个盹。等我醒来时,才发现他的手冰凉发硬,我用力抽也抽不出我的手。意识到小李已经去世了,我伤心痛哭起来。在医生的帮助下我才把小李的手掰开。我给他做了告别护理,洗脸、擦身、穿军装,同志们一起帮着他入殓。那时伤员临终也没有家人在旁,医务人员就作为他们唯一的亲人,向他们作最后的送别。

(三)
1952年春天,我认识了小陈。他只有19岁,从郊区农村参加了志愿军,在前线双手被炸断。他在医疗队恢复得不错,也很坚强,不要我们喂饭,让我们把勺子柄插入他的手臂尺桡骨间,自己吃饭。平时他心情乐观,可是一天中午,他却突然不愿吃饭,满脸愁容,急得快哭了。我急忙问他什么事,他才说:家乡的未婚妻来看望他,一看他成这样子,当时表示要“吹灯”,马上就走人了。我急忙去招待所找到他的女友,一再劝说:“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他是战斗英雄,是抱炸药包炸掉双手的,你做战斗英雄的爱人是多么光荣啊!你这样一走,他多伤心呀!”姑娘经我再三劝说,终于回心转意了,然后随我一起去病房照料小陈好几天。
不久,小陈也转康复院了。临行时他的未婚妻一道来送行,一再向我道谢:“周大姐,是你教育了我,谢谢你了!”其实,我那时才16岁,年龄比她还小,哪是什么大姐啊!

(四)
1950年冬天,医疗队从苏州市内搬到郊外黄台镇,住在一个被斗地主的院子里。医疗队离宿舍要经过一个大操场,那个操场曾枪毙过几次犯人,有时尸体无人收殓。
我们夜里上下班没有手电筒,只能提着煤油灯。我们几个小姑娘都感到很害怕,这时,那些康复得较好的男伤员就主动接送陪护。那时医患关系亲如一家,我常背着截肢的重伤员上厕所,也曾几次自愿献血给重伤员,帮助挽救他们的生命。当时医疗条件差,伤员的衣服、被子全靠我们在河水或打井水用手洗。特别到了冬天,河水结冰,冰冷的河水冻得我们双手肿痛、长冻疮,到了夜晚在被窝里回暖时又特别地痒。包扎伤口用过的纱布血糊糊的,满是脓水,我们没有一个人怕臭、怕脏,把纱布清洗干净,晒干后在敷料大锅里蒸好再用。在医疗队,我年龄小,体力差,但也同男卫生员一道抬担架、转运伤员。那时,部队是供给制,生活用品稀缺,洗衣皂一月发一块,我常一块分两半,自己用半块,另半块给伤员用。
就连牙刷,我也是宁愿自己继续用已掉毛的,把新发的送给伤员用。我家住苏州市内。有一次回家,父亲给我几块粽子糖。我回病房后,全分给了伤员。他们说:“吃在嘴里,甜在心里。”我常唱歌给伤员们听,他们也跟着唱,都说我唱歌好听。其实,我也是从小爱唱歌。1949年,苏州刚解放,部队文工团在苏州招兵,我就是凭着唱一首《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被录取了。那年七月份,文工团要随十兵团南下福建,父亲担心我年龄太小,又在感冒,不让我去南方。就这样,我没能参加文工团。1950年我终于又穿上了军装,虽然错过了文工团的机会我常感到遗憾,但当我感受到亲如兄弟姐妹的志愿军伤员们对我的爱戴,特别是很多重伤员在高烧难受和想家时都嚷着“要周瑛唱歌”时,我就感到由衷地欣慰,因为我的歌声能缓解他们的伤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