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漫漫长路）

巫山巫水巫傩

李卫平

像两条潜行的巨龙，雪峰山由北向南，越城岭由东向西，在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相会，高高隆起的山峦如天然屏障，给战乱中不断迁徙的苗族先民保留一片生息繁衍的土地。以城步为县名，我曾经百思不解其义，直到有一天，秦汉的风牵引着我的手，在大山之巅，密林深处抚摸到了古战场的蹄印和长满青苔的古城墙，我才顿悟，这座被称为楚南极边、北越之邻的城池，就是踩痛历史神经的脚步。

在外人眼中，苗疆是神秘的；在族人心中，苗疆是神奇的。这里山是巫山，水是巫水，戏是巫傩，巫文化从古至今，一脉相承，深刻地影响着这片土地。我有幸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千里苗疆是我的背景；所谓诗人，只是游走在背景之上的一滴翰墨。

（随风穿行在苗山之间的仙雾。陈旭摄）

从县城往东，溯流而上，一步步走进巫山，随着海拔的升高，两岸的植被悄然发生着变化。山脚是郁郁葱葱的人工杉树和马尾松，人类的劳作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勃勃生机。行至山腰，一片片原始次森林染绿溪谷，忸怩多姿的树形仿佛在诉说岁月的沧桑。走出密林对日月的遮蔽，山势趋于平缓，灌木丛中高山杜鹃旁若无人地怒放，细竹林下溪水淙淙，灌木与细竹之间广袤的山坡上绿草茵茵，风吹草低现麋鹿。继续上行，向海拔2000米的山顶攀登，已找不到生命的迹象，只有无数从天而降的巨石错落、叠加，有门洞，有回廊，有大厅，蔓延的苔藓将石隙勾勒得天衣无缝，神工建造的风雨殿矗立在天地之间。从山脚到山巅，有一个主角如影随行，挥之不去，那便是随风穿行在山间的迷雾，像和人们捉迷藏一般，忽而围绕在身边，忽而追赶在身后，忽而在山顶等着你。云蒸霞蔚之处，常有仙家在这里聚会，餐风饮露，谈古论道之后，采集云朵而归，给天庭的宫苑带去人间的花香。

空空的群山，人迹罕至，偶尔有山歌从远处的林中飘过来，来不及应和，又飘向了山的那边。顺着山歌飘来的方向，山的另一边是十万古田。相传秦朝大将王翦征战百越之时，在此楚越咽喉之地，屯军十万，大量砍伐树木，开垦稻田，偏僻的大山深处一时人声鼎沸，商贾云集，繁华如都市。然而好景不长，违背自然规律的开发触及了神灵的底线，漫天的飞蝗一夜之间吞噬了人类的文明。大自然收回了他的失地，而且使用的是暴力。

（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苗乡十万古田）

从巫山发源的河流，命名为巫水，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这并不是她最初的名字。古称雄（熊）溪，为古武陵郡沅江流域五溪之首，与一样发源于城步境内的樠溪同为沅江的一级支流。至三国时期，诸葛亮征南蛮在雄溪北岸为瘴气所困，难以渡河南征。于是，在岸边搭建神坛，登坛作法，驱除瘴气，始将雄溪发源地命名巫山，将雄溪更名巫水。巫水在县境内流淌一百多公里，于绿杨湾至大洲、大湾至匡塘段，两次横切雪峰山脉，才依依不舍地汇入沅江北去。

巫山也不忍游子独自远行，白云电站大坝横亘山门，留住了巫水匆匆的脚步，聚集了众多的支流，汇成了烟波浩渺的白云湖。高峡出平湖，水连山，山连天，水质清澈如镜，湖在白云间荡漾，云在碧水中飘忽，鱼在空中飞，鸟在湖里飞。随手摘下两岸青山，硕大的绿宝石在湖水中缓缓融化，沿着巫水流淌成滋养五溪各族人民的乳液。山性使人塞，水性使人通，这个民族倔顽的内心如大山一样孤傲，从未被征服，而源自祖先，代代相传的对大江大湖的记忆，永远是深埋于心中的远方。

（妙曼如仙的苗乡白云湖。张健摄）

已不知是几千年前，三苗故国失去了湖泽的荫护，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苗族文字被封建统治者付与一炬，苗族对本民族历史、风俗、文化的认同感和对族群社会的责任心都依赖口口相传的苗款，以及最原始的戏剧形式--巫傩。傩戏表演者佩戴狰狞恐怖的面具，用凶悍的外表遮掩原本善良的内心，去演绎祖先曾经经历的事情。关于我从何处来，要往哪里去，所有对恩怨情仇的记忆，都在这似是而非的舞蹈中，一知半解地向后人传承一种梦想。

然而，善良往往被文明嘲弄，嘲弄是比杀戮更深的伤痕。冷兵器时代的沙场秋风，曾一次次把城步苗疆粗糙的脸刮痛。抗金战场上的杨再兴，在小商河被万箭穿心，痛彻了赤水峒的肺腑；苗帅杨完者率领的十万苗家子弟兵，大败张士诚，却饱受元朝统治者的猜忌，起义杭州城，从血泊中站起了自我；沐英、蓝玉为大明朝打下了半壁江山，留给后世的只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感慨；杨洪镇守宣府，蒙古铁骑不敢南下而牧马，才有了御赐的“杨氏官厅”，历代南方杨家将的忠魂得以安息。苗族是一个苦难的民族，历史上饱受民族歧视之苦，为了自由和平等前仆后继，多次揭竿而起，苗民起义领袖蒙能、李天保、李再万、吴光亥、蒲寅山、粟贤宇、杨清保，他们的名字，如今已经被历史，甚至被自己的后人所淡忘。但我知道，他们已化成悬舞夜空的精灵---苗家吊龙，活跃在太平桥头，活跃在六月六山歌节，活跃在世界博览会的舞台，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碧草连天的苗乡南山牧场）

巫山守护苗家，苗家也守护着巫山；巫水滋养着苗乡，苗乡也滋养着巫水；巫傩演绎着苗史，苗史也演绎着巫傩。令人欣慰的是，新中国的城步苗乡在民族自治政策的指引下，借巫山的胸怀，巫水的柔韧，走出了巫傩旧事，已经成为全国民族团结模范县、国家公园试点区，生态苗乡，魅力城步正作为祖国的后花园，璀璨地开放在湘西南。

说明：配图均为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境内景色。摄影者均为城步人。感谢原创！

歌曲：阿幼朵－可爱的苗乡

我日思夜想着一个地方，
林海茫茫鸟语花香。
湖光山色蓝天下，
峡谷流彩似画廊。
南山草绿牛羊壮哟，
牛奶雪白溢清香……
呀儿哟！这就是城步，
绿色的天堂，可爱的苗乡！

作者简介

李卫平：男，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苗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湘文化交流协会常务理事、省诗歌学会理事、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协会理事。留守苗疆三十年，魂系诗歌三十年。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