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朋友的故事。
我生活在一个贫穷的家里。听母亲说,我在4岁之前大脑不好,属于那种在人面前说话反应迟钝的人。每次母亲跟我说这句话时,父亲就更正母亲的话,说不是我的大脑不好,只是我的记忆力差一点。对此,母亲就会较真起来,说记忆力差也太过分了吧,怎么隔几天的事就记不得了呢?最后,他们的争论不了了之。因为,医生对我的问题也说不出一二三来。不过,我到了4岁那年的冬天,大脑竟然好了,记忆力也好起来了。对于这一点,父亲和母亲的意见是一致的,他们都说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什么都记得了。
我考高中前夕,母亲每天早晨都会给我煮个鸡蛋,说多补补大脑。母亲知道我成绩好,按她的话说,只要我保持那样的学习劲头将来准能考上大学。母亲是个要强的人,说如果我能考上大学,就是她的光荣和骄傲。那时,我们大队里还没一个大学生呢。在母亲眼里,那些工农兵大学生算不上是真正的大学生。有一天,公社电影队队长见到我母亲说,等你们家大丫将来能考上大学,就到我们家放三天电影。母亲为这句话欢喜了好多天。母亲时不时地跟父亲说,大丫先考高中,凭她的学习成绩考大学一定会有希望的。没想到,父亲却让我考中专,说只要考上中专就能农转非了。至于能否考上大学,谁也说不准,到时如果大学没考上,又误过了上中专,岂不可惜。可母亲坚持让我读高中考大学,父亲急了,把话甩在地上,语气生硬地对母亲说,只能让小石头考高中读大学。
我原以为父亲曾是军人,一定不会重男轻女,更何况母亲还带了头。为这件事,母亲不搭理父亲好多天。

眼看就要到中考填志愿的日子了,母亲心里急了。有一天晚上,母亲主动讨好父亲,给父亲端洗脚水,一边给父亲洗脚一边轻声说,还是让大丫考高中吧。没想到,母亲话一出口,父亲一下子将洗脚盆打翻了,几乎是怒吼起来:“再提这件事,你可别怪我……”母亲的眼泪下来了,也跟父亲急眼了:“大丫怎么就不能考高中了?再苦再累的日子我来背……”母亲急眼的两句话,我只听到她前面一句话的声音很大,后面的那句话完全是顺着泪水淌下来的,失去了本应该有的力度。父亲没再发脾气,只是坐在床沿上抽烟生着闷气。
我不想因这件事让母亲和父亲闹得不愉快。最终,我还是按父亲的意愿,填报了中专。当我拿到江西省卫生学校录取通知书时,母亲并没显得怎么高兴,哪怕我是生产队里第一个通过读书可以“农转非”的人,哪怕我在全校中考中取得第一名骄人的成绩。
我知道,母亲为我感到惋惜,我应该是块大学生的料。毕业后,我被分配到赣州中医院工作。待到弟弟高考前的那些日子里,父亲像打了鸡血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特别是弟弟考上四川大学时,父亲特地到一家饭店里订了三桌酒席,请了亲戚来祝贺。想到当年,父亲硬是不让我考大学,虽然那天他从田里回到家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时,转身骑着自行车去街上买了条鱼和猪肉,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为这件事,我心里一直埋怨着父亲。特别是当他为弟弟金榜题名时请了那么多亲戚时,我的心里甚至有点由怨生恨了。当然,我还是为弟弟高兴的,只是觉得父亲对我不公平。虽然那时我已结婚成家了。

那是一个落雨的夜晚,我随医院到了九江抗洪前线。想到弟弟明天就去大学报到了,我却不能为他送行感到有点愧疚时,接到了弟弟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出了车祸,在第一人民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家在赣州,与九江天南地北,想到肩负抗洪救护的使命,我哪里又能临阵脱逃。那个晚上,我为无法替父亲送终,整整哭了一个夜晚。
抗洪结束回到赣州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天下班后都会去陪陪母亲。从母亲话里得知,父亲出事那天傍晚,是和弟弟去镇上买一条褥子。有一辆汽车因刹车失灵向他们横冲过来,危急时刻,父亲把弟弟推到一边,自己却被撞出了五米开外……有一天晚上,母亲好像有话要和我说的样子,感觉她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才对我说,大丫啊,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弟弟考大学吗?我摇摇头,这正是多少年来我想要的答案啊。母亲话未出口,泪水已淌了下来……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然后说,你是知道的,你父亲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我看到父亲和他战友的合影。母亲指着父亲旁边的那个军人说,他是你父亲的班长。你父亲刚当兵那会儿,有一天训练投弹失误,是他用自己的命救了你父亲的命……他的儿子,就是你弟弟小石头。小石头2岁时,他的母亲生病死了。小石头没有爷爷奶奶,你父亲就……母亲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了。
我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母亲手里的那张照片。看着身着军装的父亲,看着他的班长,想到父亲对弟弟付出的点点滴滴,我的泪珠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两位军人的照片上……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