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父亲
王晓丽
父亲今年80岁，身体还算硬朗。他沉默寡言，喜欢安静。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一见父亲沉着脸，姊妹四个便不敢说笑、打闹。许是压抑的时候多些，一见父亲有了笑脸，我们便放肆得没边没缘。老二(二姑娘)在父亲午睡的时候偷偷给他头上扎小发髻，老三(三姑娘)把父亲办公用的红印泥偷出，撺掇老四(家中唯一的男孩)在父亲额头或腋窝按红手印。父亲醒后并不训骂我们，只是说：“这些孩子，真是闲着没事干了。”我是老大，不干这些恶作剧，只是在父亲高兴时要他的新钢笔或要钱买本子，那时父亲既不盘问，也不检查本子正反面是否写满，就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现在想来，父亲也许经常为生计发愁吧，难见他的笑脸。
父亲家是佃农，姊妹八个。他排行老二，祖父有腿疾，不能干重活，家中日子过得很艰难，大伯高中毕业后当了半年代课教师，就只身到外地学木匠，三个月出师后就接活赚钱贴补家用。父亲和祖母在家支撑着这个大家庭，直至叔叔、姑姑们都相继长大结婚成家后，父亲才算松了一口气。大家、小家让父亲不堪重负，所以在我的记忆中，父 亲总是眉头紧蹙，寡言少语。
艰苦的生活，没有压垮父亲，反而培养了他坚韧顽强的意志和勇于担当的精神。
父亲完小毕业后，先后担任大队会计，铁业社(村办企业)会计，信用社会计。他虽不善言谈，但头脑中装着一本本帐。特别是改革开放后，村上遇到大的经济纠纷案，父亲总被推选去说事；父亲没有高学历，也不是村长，但出于公心，在该出面的时候，他当仁不让，敢挑重担，不畏流言，不惧威吓。而信用社的官司，父亲在上级的支持下，多次上法庭和村办企业的法人对薄公堂，把国家损失降到最低。
村子大，自然会遇到难缠的人，棘手的事。
记得有一次，村上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小伙子，他说母亲病了急需钱用，让父亲给他贷两万元，父亲知他人品不佳，要他先找个担保人才贷给他。他找不到保人，气极败坏，就威胁父亲：“你今天不给我贷钱，小心你的儿子!”弟弟是母亲最宠爱的宝贝，母亲哭着劝父亲：“少给他贷点，国家的钱，咱何苦得罪这么个人，到时社里会有办法让他还钱的。千万别让咱孩子遭殃啊……”父亲很坚决地说：“我等着他，让他来试试！”后来事情不了了之，但有一段时间母亲不允许弟弟一个人出去玩，并且我看见母亲为父亲床头准备了一根防身用的铁棍。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庄稼，也吹鼓了农民们的腰包。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想做生意没有本钱的都纷纷找到父亲，父亲按照信用社的政策给他们放款，他们吃苦肯干都先后富起来了。我家仍是旧式平房，除供了两个在外读书的学生和满屋的奖牌、奖状(父亲每年都被评为乡先进工作者)外，再无什么可圈可点的了。本村或外村有些脑子活泛，想挣大钱的商人，劝爸说：“咱俩合伙做大生意，你只需提供资金(贷出款)，别的不用你操心，稳赚不赔。一年下来你挣几十万没问题的。”父亲沉思了一会儿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我不想坐享其成，也不想让你吃亏，你还是找别人吧。”类似这样的事父亲拒绝了很多次。
父亲工作忙，对我们的学习管的不多，我家老三的班主任存钱时高兴地说：“老王，你家三妮子这次又考了第一名，可喜可贺啊！”父亲说：“老师教得好，我家三妮子上几年级？”老三班主任说：“你这个家长不称职啊……”父亲这时脸红了，忙说：“不称职，不称职……”尽管父亲对我们管得不多，但常说这句话：“你们姊妹几个好好学习，只要考上了高中、大学，我就是砸锅卖铁都要供你们读书！”
那时 我们村办初中师资力量薄弱，父亲骑自行车把我送到邻村中学上，我靠着父亲的脊背，听着父亲由于上坡时狠命蹬车不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从那一刻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父亲的一番苦心。
我们姊妹四个相继长大成人，各自都有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我和老三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父亲非常高兴，但只是那么一句：“回来了一一”我们走时，母亲把我们送出大门，总爱掉眼泪。而父亲又是一句：“走呀一一”然后埋头算他的帐，忙他的事，很少出门送女儿。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心里难过，不愿出门。常在她面前念叨：女儿啊，一个个嫁人了，远走高飞了，我心里咋不是个滋味呀！
近年来，父亲在侄女、侄子的帮助下，学用汉语拼音编辑短信。有天中午，我突然收到父亲发来的一条信息：女儿，吃饭了吗？我兴奋极了，赶忙回：吃了。谢谢爸爸牵挂。过了一周又收到：女儿，吃饭了吗？又过几天还是这一句，我笑着对儿子说：“你外爷只会拼写这几个字。”老公拍了一下我额头，“你有多少天没给爸爸打电话了，还不快打，让爸听听你的声音。”我这才醒悟，父亲太孤独了，他想我了……
父亲 喜欢接受新事物，喜欢学习，现在他可以顺利地用智能手机了。我们姊妹几个和父亲互加了微信，我有好的微信内容就发给他，他也会发给我。去年暑假，他在老三面前说：“你大姐见到好文章就发给我，你咋不给我发呢？”老三忙应口：“我太忙，没我姐闲工夫多，我还要给儿子辅导功课呢。以后一有空，准发给你。”父亲听了，像孩子似地满足地笑了。
父亲，您虽少言寡语，却有一颗赤诚之心。您用行动诠释了爱的博大和深沉。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