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眼里的世界∣脑瘫女儿和她的父母
作者:一风
又是晚饭后的时光,我一如既往地走在徐汇滨江西岸。从丰谷路向江边走去,过了龙腾大道,便能感受到款款的夜风拂动着涓涓的江水。每天晚上,我都从这里沿着江边向卢浦大桥方向漫步,经海事塔,过彩虹桥,再走十分钟就折回。
那个夏夜,当我走到海事塔时,有三个身影闯入我的眼帘,他们是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女孩估计10岁左右的样子,双腿不能自行站立,小小的嘴巴里,不时有口水流出来,她的胸前别着一块小毛巾,路人一看便知,她是个脑瘫儿。只见那个爸爸弯着腰,双手从女儿的身后托着,用自己的左右脚分别抵着女儿的左右脚。然后,他们左一脚右一脚地向前挪着步。走在一旁的妈妈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毛巾和一大杯白开水,一会儿用毛巾给爸爸擦擦汗,一会儿给女儿擦擦汗。海事塔下是个小广场,有中年妇女跳群舞的,有小孩子在溜旱冰的,还有年轻女孩做瑜伽的。音乐声此起彼伏,海事塔闪烁的灯光呼应着对岸2010年世博会留下的各式建筑的景致,斑斓着这美丽而又多情的夜色。

有一次,我看到那个爸爸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喝着水擦着汗。那个妈妈个头不高,人也长得消瘦,她一边吃力地抱着女儿,一边喃喃地说:“让爸爸歇歇吧,来,我们再走走……”我很想走上前去与那个爸爸搭话。几经犹豫,我的脚步还是离开了。遇到女儿患上这样的病,对一个家庭来说无疑是不幸的,我又怎能再忍心去触碰他们已被岁月结痂的心灵呢?看着那个小女孩的脸,我的心不由得心痛起来,她应该和我的女儿差不多的年龄,可她却享受不到奔跑的自由!我能想象,小女孩的爸爸妈妈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像身旁的孩子一样健康活泼地成长啊。哪怕女儿学习成绩不好,哪怕女儿闯了让人啼笑皆非的祸,哪怕女儿和爸爸妈妈吵架都行啊,只要她能站起来走路就行啊……是时,黄浦江上吹来一阵凉凉的风,吹拂着那个妈妈的头发和弯下的背。那是一个辛劳又坚强的背影,在灯光下是那么的慈祥和爱怜
时间不急不慢地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来,在我家与江边这段路程之间,有了跑道公园。公园开放以来,晚饭后我就很少去江边散步了。毕竟,从家里去跑道公园比到江边近了一半的路程。这天晚上,时间宽余,我便去了夜色中的滨江西岸。
江边的木条地板,因常年雨水浸润,已渐趋腐损。我看到,那些木条已被撬起,准备更新了。这些木条地板建于世博会那年,过五年更新一次。如今已过十年,又进行整修了。就在我快到海事塔时,一幕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位年过半百的父亲正抱着二十几岁的女儿左一步右一步的向前挪着步……可能是女儿长大了,体重重了,再加上走得缓慢的缘故,我看到他们走了一会儿就坐下来歇一歇。
看到那对父女坐下来,我就向那个往日热闹的小广场走去。今晚这里没有了跳舞的人,也不见了溜旱冰的孩子们。这个小广场的地板正处于整修阶段。我抬头看那高高的闪着变幻霓虹的海事塔,这里显得少有的静。

我向卢浦大桥方向走去。过了那座彩虹桥,扑面而来的是节奏欢快的音乐声,激越着百余名晚练的人们的心。我知道,这是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方式之一。来这里晚练的人,每天固定时间,从七点半到八点半,还有不少人穿着统一的运动服装,他们踏着音乐的节奏,动作一致,活得有滋有味。
我站在大桥一隅,看这边人们热火朝天的欢愉着,想那边父女挪着每一寸脚步的艰难。一边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一边是为了女儿而不辞辛劳。想到那个脑瘫女孩的爸爸妈妈,他们是否会羡慕桥这边生活自由的人们,想去旅游就计划安排,想到江边锻炼就出门……很多年过去了,他们是否为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儿心生烦恼呢?是否还会想到以后他们老了、病了……女儿可怎么办呢?或许,女孩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想这些,他们只想到是自己的女儿,就要尽父母的责任--每天照顾,年年如此,不必去想太多。

在回家的路上,我没看到那一家人,他们可能回家了吧。望着微微起伏的江水,我忽然想到幸福的概念,想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我想,对脑瘫女孩的爸爸妈妈来说,幸福应该是女儿的存在吧。江边的地板木条腐损了可以更新,女儿若不在了,那就永远地不在了。在生命的世界里,面对自己疼爱的人,人在,即陪伴在;人不在了,不管到哪里也再找不到了。
有时我会想到那对夫妇,他们到底是因为希望而坚持,还是因为坚持而看到了希望?在我们的社会生活里,爱和责任很多时候可能是分开的,而父母对于自己的孩子,实在无法说得清楚。我想,这应该就是人性里的一种慈悲情怀吧。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