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奶奶
文/倪高扬
金奶奶并不姓金,大家依着“父系氏族”的习俗用她老公的金姓称她为金奶奶。小时候,好多年我家前面有个“双代点”,先是吉爷爷和吉奶奶开的,二老回城后,由金奶奶和金爷爷接着开。这两对老人的性格有着天壤之别,前者夫唱妇随,相濡以沫,一团和气,后者男凹女凸,琴瑟不调,鸡犬难和。
金奶奶皮肤白皙,窝着髻的头发一丝不苟、油光水蜡,苍蝇想锔都锔不住,身体富态得像杨贵姬,衣着总是整整齐齐,光亮新鲜,就像城里的富家女人模样。大字一个不识的她,却是个“大女子”主义者,里里外外一把手,比阿庆嫂还要阿庆嫂。金爷爷识字解文,成天板着面孔,个个称他金老板,其实芝麻大的主都做不得,纯粹是金奶奶的附属品。平时,金爷爷面向大门,端坐于八仙桌子的北面,寡言少语,静如一尊菩萨,迎来送往做生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尽是金奶奶一人包揽。
金奶奶婚后一直没有解怀,儿子是抱养的,大孙子一出生就交给了金奶奶,是金奶奶一手带大的。论物质生活,这大孙子真是前世修得来的,养尊处优得如同小少爷。金奶奶严于律“家”,相夫教孙的方式方法近乎于霸道。文弱书生的金爷爷经常轻则遭遇咬牙切齿的责骂,重则忍受专用的竹制尺条子抽打。金爷爷忍而受之,至多发出几声音并不算大的惨叫。金爷爷对孙子恨铁不成钢,管教严厉,开口就骂“狭板伙”,时常棍棒相加,跪搓衣板就算客气了。“狭板伙”这种独特而恶毒的咒骂语,我们同辈人常学着当称呼一般叫她的孙子。
金奶奶孙子小我一岁,我上初中时,他还在上小学,成绩一般。金奶奶要他孙子与我为伴,晚上“请”我和他孩子同宿,带有“孟子母,择邻居”的味道,偶尔还给我一点小恩小惠。金奶奶的“双代点”是连家店,是家,又是经济重地。我知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从未涉足她家柜台范围之内。有一次月底,商业社前来“盘点”后,金奶奶闷在房间里哭得很伤心,眼睛都红了,一向与我笑脸相迎的金奶奶满脸愁云,原来一个月的经营不但没有盈余,反而赔了本。从那天起,我感觉继续陪睡不妥当,明智地不告而辞,睡回了自己家中。
金奶奶对孙子的生活照料可谓无微不至。暑假期间,她让孙子也和我们一起外出为生产队拾青草。我们带的就是白米饭加咸菜,有一小块醃瓜子就算客气了。金奶奶总为孙子炖一个蛋,上面油汪汪的,或是肉、鱼之类的荤菜,还有一些萝卜干子。难怪有一位管不住馋嘴的女孩乘送草上船时,偷偷“分享”他的萝卜干。
金奶奶待人热情厚道,对每次前来盘点的经理、会计都是大鱼大肉酒饭相待,谁见着都会垂涎三尺。每次商业社送货船到来,村民吴兆民总会不请自来,“哎呵哎呵”地帮助抬酱油坛子、食盐等货物。金奶奶从不亏待,香烟分个不停,最后让他和来人一起进餐,所以吴兆民每每乐此不疲。
金奶奶是我家多年的友好邻居,尤其对我特别好。“双代点”搬迁到西边时,金奶奶仍然对我家热情有加。金爷爷去世后,孙子成了店里的顶梁柱。孙子打算盘的姿势虽不美,但“滴滴嗒嗒”地很流畅,也十分准确。金奶奶看在眼里,甜在心窝,后来疏通关系将孙子安排进了供销社,负责生活资料销售。她孙子大权在握,煤油、柴油、红糖、肥皂等紧缺物资都掌控在他的手中。我几次去找过她孙子,金奶奶见到了都悄悄地叫她孙子对我网开一面。金奶奶看着孙子在供销社这样的大单位如鱼得水、风光体面,脸上写满了幸福。凭借厚实的家底和孙子优越的工作岗位,找了个在乡政府工作的能说会道的孙媳妇。从此,一贯个性张扬、处处强势的金奶奶优雅转身,毅然决然地天下大事不管不顾,行走于东鲍和老家西鲍之间,默默地安享晚年。
后来很少见到金奶奶,不知她何年何月驾鹤西去,每当我回老家路过“双代点”时自然而然地忆起她,许多往事历历在目。
2021.7.9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