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凡人列传】“没脚蟹”
文|李树楚
表哥牛后迎,长我一岁,今年六十六。我俩本队本村,一直同学到高中,情深意笃。1977年年底,兴化市招考民办教师,凭成绩他完全可以考得上,当时,他在东北炸炒米,得知消息,信心满满地从东北赶回,但到家时考试已结束,他气得几天不想吃。之后,生产队重用他,让他学机工,做记工员,不久又任副队长。一个高中生,终于有了施展的平台。
不久,就是联产承包。牛后迎仍做机工,开打水机、拖拉机、脱粒机,开挂桨。那时家家都要机械,生怕误了农时。因而机工吃香,求他的人排成长队,一天三顿酒。有一回,我对他说:你现在比教师都风光。他手里夹着香烟笑道:“能这样混混算了。”当年未能参考教师的遗憾,早已烟消云散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56岁那一年,牛后迎的生活发生了变故。这一年年底,他尿带血。开始以为酒喝多了,谁知酒停了仍带血,到泰州人医一查,膀胱肿瘤!这一下天塌了,他的妻子吓得走路都打抖。好在不是晚期,姑娘嫁在南京,到南京手术是首选。我送他夫妇到车站,叫他们不紧张。表哥说:“生死有命,随它去。”他如此洒脱,我心稍安。谁知手术时大出血,经抢救,才捡回了一条命。以后他常说,不是医生水平高,坟上的小树半人高了。
从南京回来,他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兴化化疗。脸色苍白,脱发甚多,瘦掉二十多斤。有一回遇到我,他忧伤地说:“从此,我跳不高,行不远,成了没脚蟹了!”言毕,泪花闪闪。我劝慰他说:“人吃五谷,不可能不生病。生病不可怕,要勇敢面对。”他妻子一人下地,起早摸黑,常常以泪洗面。傍晚,表哥一人徘徊村头,等妻子收工回来。冬天,窝在家里嫌冷,就出去和七八十岁的老人在一起晒太阳。五十多岁,加入老人队伍,表哥心中凄凉可想而知!他常说,想不到落魄如此,这辈子完了。
日子在平静地流淌。大前年,他身体渐渐恢复,走路也有了劲。我心想:如果能帮表哥找些轻活,既能挣点收入,又能安他的心,比什么都好。经考察,我带他到陈堡,学做一种简单的电子产品加工。学会后,在家里做。第一个月做了一千元,以后慢慢增加,后来他又教会了妻子。有一次,我到他家去,他戴着老花镜,一边做手工,一边对我说,我这个“没脚蟹”,也能慢慢爬行了。说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侄子养鱼,每年找人看渔网。小河穿庄而过,小桥旁有一小屋,由看鱼者住,任务是船来拉网,船走放网。我要侄子把看渔网的事给牛后迎,侄子说,人家一年三千元,我给他四千。表哥夫妇一听,高兴万分,立即搬到鱼塘边小屋里,一边看渔网,一边做产品。
前年,村里为了加强管理,一个村选两个“村民代表”,相当于大集体时的生产队长。“代表”人选的要求是,有文化,有能力,敢讲话,办事公道。通过村民选举,表哥选上了。平时到田里转转,跟村民开开会,传达村里的要求和任务。下半年,村里换届选举,他写选民登记表,一笔一画,工工整整,村里很满意。去年农闲,村里搞新农村建设,需要很多村民做工,每天60-100元不等。“代表”负责安排务工人员。由于是农闲,人人争着做工。为了公平,表哥用一个小本子记录想做工者的名单,提前两天安排,大家做工天数一样,人人没有意见。用工忙时,他家里晚上坐满了人,都问“牛代表”明天有没有活儿干。还有人向他妻子“走后门”,争取多做几天,这当然不可能。牛后迎从一个唉声叹气、悲观失望的“没脚蟹”,又成了一个“红”人。
今年春天,我所在的小区一个老板,自费在村机耕路两旁栽了上千棵树,需要找人管理。管理者要有责任心,要求是一棵不死、不少,平时喊人治虫、薅草,工钱由老板出,管理费一年四千元。我首先想到表哥,跟老板一说,老板当场就同意了。现在,表哥做电子产品疲劳了,就到机耕路上转转,看看村民有没有乱抛秸秆,看看树的长势,活动活动筋骨。表哥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有时还哼点小曲,昨天,我在路上远远地看到他,见他戴着镇里刚发的“稽查”的红袖章,信心满满地走在田埂上,一副豪情满怀夕阳红的样子。

以上文章由新苏北网推荐
由光明日报社教育家研究院研究员张红兵提供推送
由CCTⅤ17金平审定
作者简介
李树楚,男,中共党员。在陈堡初级中学任教,任独立初中校长多年,现已退休。爱好文学。曾在《新华日报》、《江南时报》、《鸳鸯河畔》等报刊发表过文章。退休后志在文学园地里不断笔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