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醉酒
文/ 董邦耀
二十多年前的那次醉酒,是我生平第一次醉酒。
那是参加三线襄渝铁路建设第二年的“八.一”建军节。当时物质匮乏,十六七岁的学兵们饿着肚子干着超常的劳动,打隧道、架桥梁,出渣进料,打眼放炮,最大的奢望是能够吃顿饱饭。“八一”建军节的到来使同学们欢呼雀跃——铁道兵给每个学兵连分配了过节的副食品,鲜鱼、大肉,还有酒,真比过年还热闹。
炊事班那天也格外忙,个个汗流浃背,准备着比平日丰盛的饭菜。开饭时,我为大家分酒——每个班半斤白酒,一瓶红酒。我每打开一瓶白酒,给饭碗里倒一半,酒瓶里留一半,全连十六个班的酒很快就分完了,却没有人离去。
这时,有人对我说:“邦师,你一年四季为大家操劳,起早贪黑,烟熏火燎,很辛苦,我代表一班全体战友向你敬一口。”说着矮个子战友已将酒碗举到了我面前。

还没等我应答,又有人说:“邦师,天天吃你做的饭,今天才有机会表示感谢,我代表六班全体战友敬你一口。”高个子战友边说边把酒瓶往我手里塞。
“邦师,你做的病号饭最好吃,我代表病号们敬你一口。”瘦子战友说。
......
十几个战友呼啦啦围成一圈,递酒碗的递酒碗,塞酒瓶的塞酒瓶,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一股幸福的热流涌遍全身,眼眶也湿润了。我只不过为大家做了些平常事,比起进隧道的战友们受罪少、贡献少,但他们却记得我。其实,炊事班里也有一份酒,我不该喝分给施工班的那份酒。而此刻,面对一张张诚恳、友善的脸,我还能再说什么,端起矮个子战友递过来的酒碗,和着浓烈的战友情,“咕嘟”就是很实在的一口……
当时年龄小,很少喝酒,不胜酒力,也不知醉酒的滋味。别人能以诚待我,我怎能冷漠战友的挚情?几口酒进入空腹感到胃里烧乎乎的,头晕乎乎的,两手挡住酒碗和酒瓶:“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不行,你瞧得起一班,就瞧不起我们八班。”有人说。
“对,要一视同仁,一定得喝,男子汉还怕这一口酒。”有人附和着。
我一看没法,只得体会一下“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了,宁可喝倒,也不能名声倒,免得战友说我绝情,端起酒碗和酒瓶又是一阵“咕嘟”。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饭没开完,就觉得天旋地转,脚下拌蒜,坚硬的地面一下子变软了,好似踩在棉花堆上一样,一百多斤的身躯立时散了架,一头倒在库房里的大米包上,像堆烂泥,连眼睛都无力睁开。后来被战友们抬上了床,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一泡尿憋醒。

告别三线襄渝铁路工地再也没有那么开心地醉过了。也许这是一种生命现象,就是说,一个人身上所经历的任何“第一次”给他所带来的生命体验,都具有不可重复性。就说现在,喝酒的机会倒不少,但多为应酬和为单位求人办事,难得有欲仙欲飘的感觉。如果只为应酬倒还好办,意思意思就行了,但求人办事就不行了。你不喝,别人也不喝,一喝开也就没完了。醉酒的总说他没醉,没醉的却说他醉了,被请者虚情敷衍,请客者曲意逢迎,被请者耳红面热之时与你称兄道弟,拍着你的肩膀夸你喝酒痛快,说他办事也就痛快;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一副无所不能的慷慨姿态。可是,第二天酒气未消就不认识昨天酒桌上的兄弟了,又是另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面孔。
直到前一阵,在西安的孟重新、王宁、顾奕明等几个三线战友别后头一次小聚,当我邀请大家为二十多年后的“第一喝”而干杯时,人们举杯一饮而尽。随后是能喝多少喝多少,不能喝者以茶代酒,不劝酒,不逼酒,酒随意,人随情,多了几分成熟和理解,少了一些莽撞和毛躁。席间,共忆当年难忘事,同叙别后战友情。酒,成了感情勃发的助燃剂。在这里,没有贵贱,没有尊卑;没有相互间的利用,有的仅仅是一个名字——学兵。这酒,喝得真痛快。
炊事班的战友刘锋,在与我碰杯时向我表示歉意,我很纳闷。他说:“二十多年前你喝醉酒都怪我,我不该在最后代表炊事班敬你一口,想起这事就觉得对不住你。”
我听后怦然心动,忙说:“你也是真心实意,只是我酒量不行,二十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再不要放在心上。来,喝酒。”
(发表于1998年第4期《公路文学》)
作者简介:
董邦耀,笔名骊山、高言,原为陕西省高速公路建设集团公司工会副主席、陕西省交通运输厅史志办主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文学创作研究会顾问、陕西省交通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摄影家协会会员,1977年以来,文学作品和征文等获奖百余次,出版报告文学集《长安飞虹》(合作、陕西人民出版社)、《大道星光》(太白文艺出版社),个人文集《浅海掬浪》上下卷(中国文联出版社)、散文报告文学集《大道撷英》(太白文艺出版社)和散文集《浪花如雪》(沈阳出版社),主编出版报告文学集、画册《龙脉天路》、《情铸生命线》等,2006年入选《陕西文化名人大辞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