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维肯的人生笔记(1)
叛逆者的代价和收获
文/一风
我们村里没幼儿园,小孩子8岁之前,就在家里玩。大人们上工,到了做饭时才回来。村上与我年龄相仿的有七八个小孩,整天凑到一块玩。我们玩的花样多,春天有时玩纸牌,有时弹玻璃球。夏天会跑到池塘里洗澡,或到水沟边捉青蛙。秋天时节,待门前的那块麦田收割后,我们就自己扎风筝,然后在门前奔来跑去,抬头看风筝在天空里摇头摆尾的样子。到了冬天,有时跑到一里地外的结了冰的河面上玩滑冰,有时在雪地里疯跑打雪架。感觉除了春天,其他三个季节里,我们每天都会玩得满头大汗。
在我7岁那年,母亲让我跟着堂姐去上学。班主任看我还小,在我第一天上课前特意嘱咐我,让我上课时不要说话。班主任说完,还摸了摸我脑后的小辫子。班级里的座位,都是两个人合用一个课桌,课桌是一条长板凳。听堂姐说,这叫合作。如果你从家里拿一条长板凳来,那么我就从家里拿两个小板凳来,反过来一样,只要两个人商量好就行。我就一个人坐在走道上,自己从家里带来一个小板凳和一个方凳子。班主任走上讲台,对同学们说我是旁听生,我不懂什么叫旁听生。
上课前,班级里的同学一起大声朗读课文。堂姐说,这叫早读。当我听到一阵铃声响起时,堂姐说,这叫上课铃。上课铃声响后,老师走进教室。大家都不说话,只有老师一个人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讲着有趣的事物。我听得入神,感觉不一会儿又听到一阵铃声响起。堂姐说,这叫下课铃。从早晨到学校,两节课后,大家都集中到教室前的操场上,体育老师口吹哨子,整队做广播体操。我问堂姐,广播体操为何见不到广播?堂姐说,她也不知道,只让我跟着她学做就行。到了第四节课,我开始坐不住了,小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跟堂姐说,肚子好饿。堂姐向我翻白眼,让我不要说话。堂姐说话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写板书的班主任,他转过脸来,大吼一声:“谁在说话?”我吓得肚子也不敢咕咕叫了。从上课那天起,我坐在走道上不敢乱动,所以,感觉很不自在。不像在家里,整天与小狗蛋他们到处乱跑,玩得实在开心。不过,我喜欢老师布置家庭作业。堂姐有时不会做的,我都会做。再有就是,小狗蛋还有村里一起玩的小伙伴,他们一点也不懂书本上的知识,我在他们面前可以骄傲起来。比方说,“我爱北京天安门”,我会用树枝在地上写这几个字给他们看,他们却一脸茫然。
第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到了期中考试。考试那天,班主任看着我,挠了挠头,对我说:“大毛,你到讲台上来,就趴在讲台上考试吧。”说来也奇怪,我看着试卷上的题目感觉都会做,这让我兴奋得不得了。第二天成绩出来了,班主任让我站起来,大声地对所有同学说:“你们整天学得很认真,趴在课桌上做作业很舒服,可你们的成绩还不如一个年龄最小的旁听生。”原来,我考了第一名。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放学后,班主任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他要扛着我到他家吃饭。我死活不肯,还使劲揪他的头发。那也没用,我被班主任硬生生地扛到了他家里。
到了夏天,我以语文和数学各考100分的成绩考上了二年级。可上课非常认真的堂姐,却因考试不及格而留了级。母亲为我高兴,竟破天荒地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鸡蛋,煮熟后塞给我,说是对我的奖励。想到班主任扛我到他家里吃饭,想到母亲对我的偏爱,我第一回知道了学习好是会被大人疼的,也是有好处的
父亲病了一年多,在医院又医不好,母亲便让我带着父亲去村后的一家基督教聚会点。当聚会点的那些大人们听母亲说我7岁读书、成绩考了班里第一、8岁就读了二年级时,他们就一下子全跪在地上,吓了我一跳。只见那个领头的人大声说着祷告词,她说一句,大家就跟着说一句。领头人说:“主啊,感谢你赐大毛智慧,让他考试得了第一,他会荣耀着你的荣耀,让他见证着你的智慧吧……阿门”领头人说了很多,我也没记住,有些我也听不懂。不过,她说的第一句话我记得清楚,那就是“主啊,感谢你赐大毛智慧,让他考试得了第一”。我就想,怎么叫主让我考试得了第一?我考试得了第一跟主有什么关系呢?天生爱较真的我,跟自己暗暗较真起来。我决心通过事实来证明我考试第一与主毫无关系。
上了二年级,我不再爱学习,就像堂姐一样,上课看上去认真听讲,实质上心不在焉。老师在讲台上讲得津津有味,唾沫四飞,我的脑海里却涌现出玩纸牌的乐趣,奔跑在门前那块田里放风筝时的满头大汗,还有弹玻璃球打中对方玻璃球时的兴奋……
到了期中考试发成绩单时,母亲还正为找不到鸡蛋作为奖励我而发愁时,我的倒数第一名的成绩让她几乎想要扇我的耳光。可没人知道我的心里却是异常的兴奋,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成绩好坏和上帝没丝毫关系的证据。那个星期天下午,当我和母亲再次带着父亲去聚会点时,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向聚会点的那个领头人胸有成竹地说:“谁说主能赐我智慧,是他让我考试得了第一的?”那个领头人根本没听我的话,看到我就像面对天使一样的高兴劲儿。当她从我母亲嘴里证实我的成绩由第一名滑落到倒数第一名后,像是自己犯了罪似的,又一下子跪在地上,双手握成十字架的样子,闭上眼睛紧张地做起祷告来:“主啊,万能的耶和华啊,我们都是罪人啊……”其他人都跟着她跪在地上,嘴巴里跟着念起来。

看着那一片跪下的身影,听着领头人带着那一大群人默念的祷告词,我觉得非常好笑。在我心里,那些人常以欢喜心欢喜,又常以罪人般谢罪。他们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完全把自己交给他们心里的那个不可怀疑的上帝。那一刻,我感到一个胜利者的荣耀。
我一直是个叛逆者,是自己的叛逆者。在我的心里,上帝应该是一种维持真善美的秩序,一种良心的秩序,一种爱人如己的秩序。它不应该授之以人的绝对不可怀疑和至高无上,不可思考,不可重新认识。它应该传递一种秩序的精神:你努力什么,就得到什么。你无视什么,就会丢掉什么。
【备注】下面这段文字是艾维肯后来补充的:“以上这些内容,包括小学期间的一些记忆,都是我读了初中后才记录下来的。也就是说,我写人生笔记是从读初中时才开始的。毕竟,我在小学期间还没有想过要记录什么。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词汇量。至于读小学时的经历,都是后来慢慢回忆起来的。不过,这些经历我都记得非常清楚。可能是叛逆者的记忆都特别好的缘故,就像时常与别人格格不入而遭到白眼一样的深刻。所以,我写这些记忆一点都不费力。"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