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维肯的人生笔记(2)
|赌钱时的激动与背后的教训
文/一风
贫穷的农村,村民们的业余生活里没什么娱乐,赌钱好像是唯一能调动人神经的东西。农村人的主要工作是农忙,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当然,夏天的午后,村民们也会合理利用起来,几个人围坐在树荫下,或摆起麻将桌,或玩起扑克牌。对小孩子来说,麻将当然不行,只能用玩扑克牌或打玻璃球的方式赌钱。不过,小孩子赌钱都要背着大人。
有一阵子,我迷上了赌钱。
先是打玻璃球,输一球,就给对方一张火柴盒贴花。后来,我想赌钱,觉得那样比赌贴花要刺激得多。小狗蛋、王小九、贾小四爷和我约定,输一球给对方一分钱。聪明的我还特别提醒他们,我们就大大方方地在大人面前打玻璃球,输一球给对方一张贴花,到最后用贴花兑现。转而一想,我觉得打玻璃球又不是两个人,谁手里的贴花多少,就决定自己的输赢多少。我们四个人一起打玻璃球,到最后搞不清楚自己手里的贴花是谁输的。所以,我就提议在打玻璃球之前,把每个人手里的贴花都写上自己的名字,这样就不会搞错了。胆小的小狗蛋说,上次就有人输了贴花背地里向大人告密,害得他被父亲一顿毒打。他为赌钱有顾虑。王小九说,大人能冠冕堂皇打麻将赌钱,小孩子为何就不能?贾小四爷说,如果有人告密的话,就从此与他绝交。我们表示一致同意,还相互击了掌。

从那时起,我们堂而皇之地在大人面前打玻璃球赌钱了。我发现,越是在大人面前表现得泰然自若,我们就越有成就感。那种感觉,仿佛“地下党”在敌人内部搞情报游刃有余的本事。通过这件事,我感悟到智慧并不全在书本里,更多的是生活给人的启发。
打玻璃球在春夏秋三季还可以,到了冬天可就冻手了。玻璃球太凉,寒风又把人冻得浑身发抖。再说,用冻麻的手打玻璃球是会打偏的。于是,我提出晚上到贾小四爷家的小锅屋打扑克牌的想法,贾小四爷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有一天晚上,后村放电影,我们几个小孩子又偷偷地跑到贾小四爷家的厨房里打扑克牌赌钱。就在我玩得有滋有味时,看完电影回到家里的姐姐见我还没回家,就跑到贾小四爷家来找我。姐姐见我在赌钱,气得把我骂了一顿。这是姐姐第一次知道我赌钱。此前,我在姐姐的心里是个非常懂事听话的孩子。我觉得自己心灵里的黑暗一下子曝光在太阳下,一时间无法承受,便慌不择路地往家跑。
那一次慌不择路,羞愧的心管了我一段时间。

快到春节了,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放松的愉快的。虽家家户户都很穷,但并没有影响春节给人带来的心理上的喜庆。一天下午,贾小四爷把我叫到一边,说已经有三个人了,问我想不想赌钱?在贾小四爷问我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戒烟人闻到了香烟味的心态。虽极力克制了一下,但终究抵挡不住赌钱的诱惑。我想,若能赢点钱,过年时还可以给自己买点鞭炮玩。人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奔赴被诱惑的场景时,总会心怀激动和紧张,一路上怀揣着矛盾和侥幸的心理。毕竟,那次母亲知道我赌钱的事把我骂了一顿。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赌钱桌上。过瘾的滋味真是让人兴奋,浑身的神经都被调动起来了,仿佛所有的神经触须都在运动一样。原来,亢奋也是一种幸福。
让我隐藏不住喜悦的是,桌上的钱好像与我久别重逢一样,一分一分地都涌到我的面前。我们打的扑克牌叫“二十斗”,就是每个人摸两张牌,从一点到十二点是单数,比点大。对子比单数点大,对子与对子比点大,一对大王比一对小王大。在抓牌之前,每个人先将押赌的钱向前一推,然后按事先定好的顺序逐个抓牌。第一张牌随手翻,关键看第二张牌。所以,在翻第二张牌时,个个的眼睛睁得都像牛眼一样大。在翻牌比点大的时候,如果一对小王遇到了一对大王,几个人就会暴出一阵吼声,因为这样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如果遇到这样的境况,输给一对大王的人也会安慰自己,这就是输的命,虽叹了口气,但不埋怨。这天下午,上半场我像是个银行家,管理着面前有好多好多钱。心里的那种喜悦感,就像大人们遇到了风调雨顺稻谷丰收一样。没想到,到了下半场,我面前的钱一分一分地都给移到了其他人面前。晚饭时分,我竟然还欠下了贾小四爷五分钱的赌债。那天晚饭,我跟母亲谎称头有点晕,没吃饭就睡觉了。

眼看就要到春节了。每天贾小四爷只要看到我就向我要钱,我就一天一天地跟他拖着。有时路上遇到贾小四爷,我就躲着走,就像遇到鬼一样,害怕、担心、自责,整天感到不踏实,心就像悬在半空中。我第一次尝到了被人追债的滋味,那感觉真是不好受。到了新年初一,小孩子要到各家各户拜年。我刚出家门,贾小四爷就把我给堵了。他还跟我说了一句洋话:“古人说,债不过年,快把输给我的钱还给我吧。”一见贾小四爷,一听他的话,我的魂被他的话搞得支离破碎。在被迫无奈之下,我只得向母亲说出了实情。可能想到是新年初一,母亲从口袋里掏出5分钱给了我。当我把钱还给贾小四爷后,我的灰暗了多日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了……
自从还了债,整个春节我过得还是愉快的。事后,我对姐姐说,因为那欠的债,搅得我有好几天都没心事吃饭,晚上觉也睡不好。姐姐对我说:“就是穷,也要穷得踏实。可欠人债,那日子过得可就不安身了。”
宁愿欠饿,也不能欠债。饿,自己可以安心忍受;而欠债,别人不让你安心忍受。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