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枪在我的生活里
图文/堆雪
这一生 我们
抓不住几样 有力的东西
就像难以抓住
轻的鸿毛 重的黄金
抓不住 散如空气或尘埃的灵魂
枪 在我的生活里
与我 构成了某种关系
让我能够在寂寞深处
通过弹簧和击针
从胸腔里 推出空虚
达到 一种充实的目的
让我能够 通过
准星和缺口
瞬间抵达 情感的靶心
通过标尺 判断出
人与人之间的 直线距离
假想的敌人 还在远处
神出鬼没 让我不停地怀疑
那个射程之内的家伙
是不是 背叛了良知的自己
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用食指扣动扳机
应声倒下的
可是自己 流血的影子
二、在哨所上仰望一座雪山
更多时候 仰望
才会使我们的目光
更有分量
只有钢铁般的仰望 才会使
血液里的金属 不同凡响
时间 或者叫作心情的
像露骨的雪山下
一张还未动笔的信纸
空得 像流尽了热血的背囊
白得 像刚下过大雪的操场
除了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我的胸中一无所有
我火红的嗓子 早已废弃成防空洞
偶尔跑出 火狐和狼
不指望 我兀立的形象
比一座雪峰更悲壮
一身发白的戎装 立正
日久天长
总会被鸟或兔子什么的
看成树桩
三、守 山
炉火纯青的日子 寂寞
化整为零
由远及近 由表及里
我意识到 一场重大的积雪
不远处 半截
钢铁般的目光 被它烧焦
道路被蜡封存 完好无损
季节 像一座座
巨大的冷兵器库
沉重 恐惧 冒着白气
在群山里 我没有看到活着的草和羊群
但有枯燥的风 相互助跑着
消逝在山中
鸟们放了寒假 去南方慰问演出
狼和火狐的摇滚
在雪地走红后 也去走穴
一座 猫在战略高度的独立房
十面埋伏着 我假想的敌情
东南西北 四个窗口
我的想法和枪口 出其不意
雪地寂静。阳光的反射
使我的内心奇静
为了远方
把那勇敢的火力延伸过雪域
沉默 荷枪实弹
此时 我渴望雪地上跑过一只兔子
我一直很想 试试自己的枪法和运气
炉火纯青的日子
语言的青锋在鞘
吹毛断发 热血点亮得得马蹄
在寂寞开花的时刻
我很想听一听
从腰间 突然亮出三尺月光的声音
四、大 梦 偏 西
那一年
我和春风 喊碎玉门
看见 胡马在阴山吃草
敕勒川上
雪白的羊群 像肥沃的云
黄河以西 一双风情万种的手
抚摸千年的古浪和天祝
拍打 种稠了的青稞吹倒了的小麦
嘴唇铁青的少女 她脸上潜在的高原红
是阳光和我的隐疼
仅仅是一个梦境中的梦境
一次 泪水与泪水的相认
青海湖泊 胭脂山脉
鸟儿衔走春天的哭声
我要喝酒泉的酒 借酒说出爱你的疯话
让凉州的风沙
把五更月磨小 戴上你的无名指
然后指腹为婚
让长河落日接送你金色的马车
腾格里沙漠边上的野草
知道我那一夜的心思
露水打更 篝火诱人
天上街市 石头们提着自由的灯
每夜每夜 我无法入眠
每日每日 我酣睡不醒
五、买一个“敌人”来枪毙
寂寞难耐的时候 我们
与枪为伍
与靶为敌
我们竖起具体的目标
抽象地瞄准 射击
频繁更换
千创百孔的靶纸和心情
远处 弹孔一样的谎言被揭
另一些谎言重新蒙蔽你的眼睛
你必须学会接受和局
在规定的时间
用固定姿势 扣下扳机
命中 百米之外的成绩
百米之外 必有敌人
那面不会流血的胸环靶
让你一遍遍体验着
那个 与你地位对等的人
应声倒下的过程
远离战争的年代多么寂静
寂静得连枪弹退壳也令人恐惧
锈迹斑驳的岁月我多么渴望
拥有一把青锋 深入内心
来撬动 还未启封的血性
有时候 我抚摸手里的五四式
自言自语：
等我勒紧腰带
节衣缩食 攒够了仇恨和津贴
一定 买个“敌人”来枪毙
犒劳犒劳 你这血腥的家伙
六、一些血流在纸上
从一个方格 爬向
另一个方格
携枪的战士 纸上的匍匐
多么不易
字字句句 留下血迹
一些血注定要流在纸上
就像 流在战场
流在炮火纷飞的宽银幕
一位勇士
也可以死在 空无一人的纸上
在刀枪不入的纸上
杀出一条血路
在最寂静的黎明
张贴出 最壮烈的消息
一些血 注定要流在纸上
流在 一把刀或枪
与世俗的对峙中
像我咳血为铁的战士
破阵前 用滴血的手指
写下 旷世的草书
作者简介：堆雪，诗人，著有诗集《灵魂北上》、散文诗集《风向北吹》、《梦中跑过一匹马》。军旅散文诗《兵词》即将出版。作品获第十一届全军文艺奖，第十一、十二届昆仑文艺奖等。
编辑：西部公益文化网何妮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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