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母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或神?——每每游览骊山老母殿，望着那供奉在香案上方的雕塑像，我的脑神经里就要迸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据说曾有一个名叫李荃的人，平生别无嗜好，只好成神做仙。在嵩山虎口岩弄得一轩辕黄帝的《阴符经》，连抄带读数千遍，竟不知其义。入秦到骊山下，碰见一个盘髻当顶、余发半垂的老母。路旁有一棵被天火烧损的大树，老母就顺口自语：“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李荃吃了一惊，问：“这是《阴符经》上的话，老母怎的知道?”老母笑道：“《阴符经》是上清仙境的秘诀，并非人间的常典。我传授此符已逾千年，小伙子你又从何而知?”李荃就稽首具言得符经过。老母听后点点头：“看来，你是我真正的弟子了”。就坐在石上，给李荃解说《阴符经》义。到了饭时，老母道：“饿了吧，我这里备有麦饭。”说毕，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木瓢，让李荃到谷中取水。李荃伸瓢舀水。瓢却重得举不起来，手一晃，就沉到水中去了。觉得诧异，赶忙回到树下，老母已无踪影。但见石上麦饭数升，腾腾地冒着热气。李荃饱餐一顿，只觉神清气爽，就入山访道，不知所终。
这传说是叙说老母的特异功能的。然而，顶多不过开了李荃一个人的仙窍，并不曾见更大的德馨。于是，人们就把她和抟黄泥以造人，炼五色石以补天的女娲氏联系在一起了。地方志里有“女娲氏继兴于丽”“丽山有女娲治处”云云。大家认定骊山老母就是女娲氏，女娲氏就是骊山老母。这样，骊山老母就有了丰功伟绩。为了表示纪念，骊山附近的乡民们，每年农历正月二十都要蒸吃面饼，饼子下笼后，先朝房上扔一片，再朝地上扔一片，叫做“补天补地”，渐渐地就成了风俗。
蒸饼家家户户吃，生日轰轰烈烈一块儿做——讲究孝道的村人们把骊山老母的诞辰安排在农历的六月十五。其实，序幕十三、十四就全面拉开，十五是高潮，十六、十七算尾声。届时，老母殿里熙熙攘攘，祷声沸天。山间路上一溜一串，络绎不绝，赶会的人满山满谷，成千累万。其中一多半是中老年妇女。她们头上插着柏枝花草，篮子里挎着供老母和自己食用的“吃喝”，兜里往往还要揣一条单子——那是为在山上过夜准备的（下雨了还可以顶在头上）——老母会就又称“单子会”了。
单子朝地上一铺，老婆媳妇们一坐一大片。望着老母的尊容，伴着缭绕的香烟，就咿咿呀呀，有问有答地唱起来。且听一段《老母讨饭歌》——
问：“老母老母你弄啥哩?”
答：“我在这儿修行哩。”
问：“你这模样还能修行?”
唱：“修行不在啥模样，修行总比不修强。”
问：“你吃啥哩?喝啥哩?”
唱：“手拉枣杆怀抱瓢，大街市上把饭讨。”
问：“夜里睡阿达?”
唱：“黑了歇在古庙台。”
问：“你铺啥哩，盖啥哩?”
唱：“铺的地来盖的天，头底下枕个半截砖。”
问：“你死了谁哭哩?”
唱：“刮大风来起彩云，老大爷下雨哭恩人。”
问：“你死了谁给你穿白戴孝?”
唱：“刮大风来起白云，老天爷下雪一片白。”
问：“你死了谁埋哩?”
唱：“路旁死了路旁埋，路旁不埋上天台。”
问：“上天谁给你搭梯子?”
唱：“上天不用搭梯子，驾上祥云走上来。”
……
就这样拖腔曳调地朝下唱，一个人唱乏了另一个接着唱，或者大伙儿一齐唱。妇女们不光自己唱，还请四野方圆的自乐班来唱。院庭里扯几条长凳，板鼓一架，铜锣一挂，胡琴一操，中间摆一个小桌放点吃喝，七、八个人招呼着坐了，“唉呀呀”一叫板，就扯圆嗓子唱起来。秦腔激越，眉户柔婉，关中道情动情感。一直唱到玉兔西坠，金鸡鸣更，方散。
这样，骊山老母就成了一个化身，一个慈祥勤劳的化身，一个普济众生的化身，一个可供黎民百姓倾吐心屈，排遣幽怨，愉悦耳目，寄托情感的化身。
难怪老母殿的香火数千年不灭。
难怪秦川人的古音数千年不改。
（原载《陕西政协报》1988年1月21日；收入《兵马俑狂想》，陕西旅游出版社1988年10月版）
庞进 龙凤文化研究专家、作家、龙凤国际联合会主席、中华龙文化协会名誉主席、中华龙凤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安中华龙凤文化研究院院长、西安日报社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中华龙凤文化网（www.loongfeng.org）主编，加拿大西安大略出版社副总编辑。1979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化研究，至今已发表各类作品逾千万字，出版《创造论》《中国龙文化》《中国凤文化》《中国祥瑞》《灵树婆娑》《龙情凤韵》等著作三十多种，获首届中国冰心散文奖、首届陕西民间文艺山花奖、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大赛奖、西安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八十多次。有“龙文化当代十杰（首席）”之誉。微信号： pang_j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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