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肯的人生笔记(7)
∣门槛永远跨不过
文/一风
说来很奇怪,不知道是我与生俱来的习性,还是故意与大人左着来,每进堂屋时,我总是踩着门槛进,有时是左脚,有时是右脚,从没直接跨过门槛进入屋内。为此,我没少挨过母亲的责备,也没少受过亲戚的指责。
我是个面对问题需要答案的人。对不能跨过门槛的遭遇,我终于忍不住了,得向大人讨个说法,为何踩着门槛进屋要遭到批评?可能是一种文化吧,我得到的答案几乎大同小异——跨过门槛,代表越过生活的痛苦;踩着门槛,寓意生活里会遭遇跨不过去的坎。
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叛逆的人。在我看来,生活中的痛苦和坎都是有原因的,不会平白无故地降临到谁的头上。我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一事实,正如我在所有人心里一直是个爱踩门槛而不争的事实一样。

到了麦收季节,天气是人们最关心的大事。有一年,麦子眼看就要收割了,却遇连续多日的阴雨天,结果麦子都烂在地里了。一季庄稼被毁,一年麦粒全无。村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勤几个月的劳动成果化为乌有,疼痛的心像那多日的灰暗无期的雨一样,淋霉了每家每户的希望。
又是多日雨天的麦收季节。一个午后,终于迎来了晴天。全村人沸腾了,只要晒上满满的半天阳光,明早露水一干,即刻磨镰动刀,各家各户摩拳擦掌。
雨后天晴,村里的打谷场被阳光一晒,晚上铺满了凉席。大人们摇着蒲扇,围坐在一起,憧憬着明日的希望,小孩子像散养的小鸡小鸭,恢复了往日里追逐打闹的情景。躺在凉席上,看着月光下缓缓飘过夜空的云彩,我的思绪渐渐地进入了异想天开的状态。谁都说不准这月色的天气能持续多久,万一明日老天再变脸,万一麦子还来不及收割,哪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我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要是我能提前收割好麦子,能避开阴雨天气,不就是跨过眼下这道坎了吗?要不,要不趁着夜色割麦子去?当这一大胆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时,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了。瞬间,我又提醒自己,不能惊动任何人,要创一个惊人之举给家人看看,给村里人瞧瞧,什么叫踩门槛就意味着遭遇生活里的坎?呸!全是说鬼话。我悄悄地回到家里,母亲已关门入睡。借着月光,我轻轻地拿了把镰刀,又将那块磨刀石也带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门。

门前的那块麦田,经过半天的日晒,已不再潮湿。借着月亮,凉风飒爽,看着自家的麦子在夜风里麦浪滚滚,我仿佛在执行一项光荣而神圣的使命,带着全家人前所未有、全村人想都不敢想的劲头我挥起了镰刀。
麦子一把一把地在镰刀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来,一把把麦秸在锋利的刀口下清脆地被割断。每割一刀,就是一把麦子的积累;每割一垄,就是一捆一捆麦子的收获。我家的麦田共两块,一块在村前,一块在屋后,每块都有一亩地的样子。我割的这块麦田在村前,不远处还有几座坟。在伟大的计划面前,勇敢的气概就彰显了出来。当我割好一垄站起来伸伸腰的时候,还特意将目光放在了坟的方向。那一刻,我笑着对自己说,胜利者永远不怕鬼!
出门时没想到带条毛巾,我割了不多会就开始出汗了。好在我穿着一件汗衫,就撩起汗衫的下摆擦去额头和脸上的汗珠。说来也奇怪,那时倒觉得出汗越多,就越显示出我的本领来。在我看来,英雄本色体现在不怕热不怕冷的顽强意志上,还表现在想别人不敢想、做别人不能做的精神上。就这样,我带着一种雄心壮志,低着头,不停地割呀割呀。累了,就直起腰来活动活动;渴了,就到水渠里喝口水。可能是精神上的惯性作用,我并没让自己休息更多的时间,只是给自己一个抬头回看一下劳动成果的多少。

到了下半夜,夜空不再像先前那样明亮,天空布满了云彩。经过最后的一番努力,我终于将那块田里的麦子全部割完了。当我看着那些麦子像一群卧倒的士兵安静地趴在地上时,我一下子累倒在麦田边的水渠上。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不知村里谁家的公鸡仰天扯开了嗓子,把我从睡梦中叫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我看到天又变了,满天的暗云。看着割下来铺满一地的麦子,我起身撒腿就往家跑。母亲已起床,见我进了院子,对我说,趁天没下雨,赶紧抢割麦子吧。我满脸喜悦地告诉母亲,村前的那块田里的麦子我已全部割完了。母亲没听明白我说的话,问我嘟囔什么呀?一边又催促姐姐快点起来割麦子。
当我拖着平板车带着母亲和姐姐来到村前的那块麦田时,母亲和姐姐都惊呆了。这时,我俨然一个伟人般开始炫耀起自己昨夜的功绩来。母亲惊讶得满脸堆笑,姐姐显出满脸的狐疑来。早饭前,我们把麦子全部运回了家。早饭后,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去割屋后的那块麦子。整个上午半天,我们家的麦子全部割完并运到门前堆好。到了下午,天空果真又开始飘起了雨丝。

这天,除了我们家全部收割完麦子之外,其余人家只收了田里的一半。这一消息,一下子在村里传了开来,大家都知道了我夜里不睡觉抢割麦子的事。这件事对我来说,除了显摆的秉性一下子得到满足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来年的春天我们家还有麦面饼吃。
我依旧踩着门槛进屋。我知道,踩门槛跟自己能否遭遇沟坎毫无关系。不过,后来别人不再像以前那样说我了。最多说,跨过门槛进屋文明点。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