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沈翁
▓ 吴福林
沈翁者,沈钟杰是也。家居门西集庆路中腰,此是大门,后门则在殷高巷一窄巷中,门牌号码已经忘了,我们的交往则永远难忘。
沈翁在某中学任教,我毕业后亦分配此校。翁授历史,吾教语文。虽为同事,年龄却差了30余岁,因为我也住在殷高巷,可谓斜斜地斜对门,隔街而居,趣味相投,便成了忘年交。
一有空闲,我便会穿街过巷去拜访沈翁。沈翁有子,在华东水利学院(今河海大学)任教,不大在家。家中,只有沈翁与师母二人。师母个子不高,显得瘦小,又是小足,一付大家闺秀模样。沈家平房,长长的,一隔为二,北面有宽敞的老式窗户,临窗有方桌。我受邀踩着年久失修的地板,发出嘎嘎的声音,走到桌前坐下。窗外,是一个小院。院中有腊梅,还有一缸荷花。喝着清茶,我们便天南海北地谈了起来……
沈翁似乎是传统儒者的化身,走路迈四方步,不急不忙;讲话温文尔雅,非礼勿言;为人方正耿直,不管什么场合,不管对什么人,都直言真话。
非常时期,该校便死了三个教职员工,两男一女。一男投玄武湖,一男自缢于城外小树林中,一女服毒。可见斗争之烈。斗争白热化时,一次有人检举某教师家中竟有蒋介石戎装照片,成为轰动一时的特大新闻。小将们又找到了斗争的对象,磨刀霍霍,跃跃欲试。不料在一次小型斗争会上,沈翁居然淡淡地说:“这有什么稀奇,蒋介石大送照片,不过是拉拢人心之举。我还曾有过一张这样的照片哩。”众皆愕然。不过,沈翁之仁厚老实,人所皆知,就产生了非常时期的一个例外:并没有人站起来高呼革命口号,打倒谁,如同置若罔闻,而不了了之矣。
黄山 IC photo
1974年6月,已经退休的沈翁、何公尔超等人,欲游黄山,畏旅途艰险,惧年事已高,虽一心向往,而顾虑重重。此时,我便介绍友人,安排食宿,促其成行。此行五人,皆老叟,年长者73龄,年幼者亦64龄,平均年龄69.4岁。
数周后,某个周日,我出门过街,穿进一个小巷,敲开沈府的后门。迎接我的仍是小脚人亦瘦小的沈师母。在窗口坐定,沈翁十分欣喜地告诉我游黄山之乐,大饱眼福,亦诗兴大发。此时,我尚未游过黄山,却让此翁在心田种下了黄山的恋情。
说话间,沈翁拿出一册油印的小册子《黄游日记》,赠送予我。这本日记,作者是沈翁,刻印者亦为沈翁。由此可见,他们对黄山之游的满意和兴奋。现在看来,这本游记,不但记录了黄山美好景色,而且记录了游者的美好心情。
游黄山后,何公曾填新《双双燕》纪游,沈翁即赋诗和之,题为《游黄山后,尔超兄见示新词,赋此以和》:
良辰饶佳兴,呼明赋远游。
攀登谢五嶽,同涖黄山陬。
积翠森屏障,上有轻云浮。
溪流汇万脉,訇隐驰长虬。
始至意为惬,入深愿更酬。
高峰耸天外,叠嶂豁双眸。
盘纡历磴道,疲惫未萦忧。
澄潭与飞瀑,应接洵难周。
松石逞奇秀,烟岚恆淹留。
高寒绝人境,挟纩非所谋。
云海等浩渺,罡风时飕飗。
恍闻子晋笙,仙乐来丹邱。
名山数胜迹,留影纪春秋。
身归里闬后,梦寐仍探幽。
何公见沈翁此诗,又和之,题为《和前作用沈老未增韵前原韵》:
闻道黄山胜,联袪作计游。
瑶华灿天女,兰叶被山陬。
石怪松奇绝,云岚接联眸。
沈君耽林壑,一盏忘疲忧。
佳什令倾倒,众景五言收。
亦爱清潭静,群贤欲此留。
聊容安簟席,不为稻粱谋。
合影犹飙举,骋怀聆飕飗。
岂信遗丹灶,容成与浮丘。
斯境天巧设,万古几春秋。
明时饶逸兴,策杖更寻幽。
读了《黄游日记》和他们的诗作,看到他们如此钟爱山水,热爱大自然,我对他们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受大自然之熏陶,自然有博大胸怀;得天地之浩然正气,自然会真诚坦荡。
当然,从此亦可看出,自古而来,南京门西便是藏龙卧虎之地。即使是普普通通不显眼的教师,亦有极深的学识素养,更难能可贵的是一身凛然正气!
至此,正文已了,还想附言的是该日记还记录了一些账目可见证上个世纪70年代的生活水平。他们乘坐芜湖至黄山汽车票价是5.35元,在芜湖住了6人大包间房,每人0.96元(如果6人住则每人只需0.8元),黄山宾馆住宿稍贵,四人间,也只每人1.2元,而早、晚餐,每人0.5元,晚餐还有鱼、肉、蔬菜及汤(不甚可口)……如今看来,宛如梦中,简直是等于不要钱了。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