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维肯的人生笔记(13)
∣他流着泪,却没有哭!
文/一风
还有一天就上中学了。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午饭后我还是悄悄地向中学走去。我想,万一进不了学校大门,就在学校大门口转转也行啊,至少也能看到校园里那一排排整齐的砖墙瓦顶的房子啊。不像我们大队里的小学校,泥墙草顶,下大雨时还会漏水。还有就是,小学连个像样的课桌都没有。前几天,听生产队里的一个中学生说,中学教室里的课桌都是新的,两个人趴在上面做作业,宽宽敞敞,一点也不挤。更让我感到惊奇的是,他说教室里的黑板竟然像一面墙那么大。他看我睁大眼睛的样子,又给我显摆了一下,说他在县城中学里看到的黑板,还是两块左右移动的呢。天啦,黑板也太神奇了吧。看来,人还是需要见见世面的。
去中学时,我没有告诉小狗蛋,生怕他们会取笑我等不及的心理。当我快走到后沟时,见“看青”(土地承包之前负责生产队里看管庄稼的人)沈大爹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大喘气。我知道他有哮喘病。他见到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向后沟那边指了指。我根本不想理会沈大爹。不理会沈大爹,是源于有一年我和小狗蛋偷生产队里的山芋,被他抓住,硬是把我们俩给拖到生产队队长家里,害得我被母亲一顿打,这个仇我还没有报呢。看着沈大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我哼了一声就扬长而去。我不懂哮喘病是什么病,只听说沈大爹一犯这个病时,就不能动,喘一会就好了。于是,我径直往学校走去。

就在我走到后沟时,见不远处有个小孩子在水里挣扎。不好,小孩子掉进深水沟里了。我撒腿奔过去。后沟里的水清澈得能看到底,我和小狗蛋还有王小九贾小四爷经常在这个水沟里洗澡,水深处也就到我的肚脐眼处。小孩子被我救上来了,原来是邻居沈大娘的女儿二青。我懂一点落水者的急救法,赶紧右膝跪地,将二青头朝下,让她趴在我的左大腿上。她的嘴巴里开始不停地吐出水来。见她脸色发青,还不停地抽搐着,我也被吓得不行。这时,身后传来大青的哭声,她正从芦苇丛里走出来。人命关天。我让大青跑回家喊她妈妈到医院去。然后,我背着二青往医院跑去。
二青被救回来了,安静地躺在医院抢救室里的那张病床上输液。医院的院子里围了好多人,大家七嘴八舌。二青的妈妈赶到医院时,她像没了魂似地哭喊着。见到我时,她竟抓住我的头发就打我,口齿不清地骂我:“你这个没人性的啊,二青才4岁啊,你怎么下得了手啊,把她往水里推啊……”有个胖男人很愤怒,一边用手指着我一边骂道:“他妈的,这个畜生,要把他抓起来坐牢……”还有一个长着兔唇的女人尖声地说:“听说他们两家人一直有仇呢,这个叫大毛的,为了欺负二青,先把她摁到水里,然后再假惺惺地救上来,真是恶毒啊……”后边有人不断地围过来,向周围的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医生也搞不清真相,只是劝说那些围观的人,说大家都散开一点吧,小孩子没事了。这当儿,二青的舅舅赶过来了,他气愤难忍,上来就打我,幸亏被两个医生拉住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什么样难听的话、出格的话一时间都向我劈头盖脸地涌来,然后又从医院的院子里向大街上飞去。面对这样的阵势,我无法辩解,只觉得自己心无愧疚,依然保持镇定,相信事情一定能搞清楚的。

我缩在医院走廊的一角,阳光把院子里看热闹的人晒得满头出汗。我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的眼神有点慌。当她挤过人群来到我面前时,我以为母亲会保护我,没想到,她的一个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那一巴掌,把我的眼泪给扇了下来。我不是痛得掉下了眼泪,而是连母亲也不相信我了。就在这会儿,来了两个民警,他们把我带走了。在去派出所的路上,我昂起自己的头颅,阔步向前,像一个伟人,身边围着许多人,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第一次近距离地与民警对话。可能民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不敢马虎。一个民警让我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另一个民警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可能考虑到我年龄不大,怕我给吓着,问话的那个民警温和地对我说,你不要紧张,慢慢想,慢慢说。于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民警问完话,让我到一个房间里待着。想到明天是中学报到的日子,万一民警还把我扣留在派出所,如果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我这事,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啊?

我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人言可畏的力量。天渐渐地黑了。我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听那声音,好像是“看青”沈大爹。这时,民警开了门,让我出来。走到门外,民警拍着我的肩膀说,是沈大爹作证,不是你害了二青,而是你救了二青。民警还笑着对我说,好样的,小伙子!你是个英雄呢!那一刻,沈大爹在我的心里瞬间神圣起来。是他拯救了我,给了我名誉,我给沈大爹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