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修强
昨天有事经过安怀村时,望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大楼,不由得感慨刚来南京时,曾到过这里,帮姐姐租安怀村菜场的菜摊卖过几天菜,那时的安怀村还是南京有名的外地人聚居的城中村,以脏乱差闻名。
穿过一条浓荫蔽日的马路,我并没有在意这条路叫什么名字,正如鲁迅所说,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路就是一个随大流从众的产物,一旦有了名字,它便有了独立性,只是这个独立性是有限的,它必须要和别的路连接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断头路的命运终究是要断头的。
路的拐弯处,是个长长的缓坡,道路两边是长而高的围墙,一路上很是安静,耳边只传来车轮碾过马路发出的沙沙声。
继续往前行,发现路边有一个公交站台,无意中看到站牌上写着“北崮山”三字,脑海中不由得跳出了辛弃疾的那首著名词作: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难道北崮亭在此?可一路走来,我并没有发现什么亭子呀,要知道南宋距今还不到千年,难道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吗?
眼前的北崮山虽号称为山也只不过为一大土坡而已,比起不远处的幕府山,只能算个小弟弟,南京城内这样的土坡多如牛毛,辛弃疾何以会在这个不起眼的土坡上抒发怀古之情呢?自古登高才能望远,才能一览众山下,也才能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才能忘掉小我,成就大我。
百思不得其解,我正打算以此亭可能毁于战火或天灾等不再深究以作结时,忽然想起了这首词名——《京口北固亭怀古》,天哪,原来辛弃疾写的是镇江的北固亭呀,此崮非彼固,我刚才要是硬着头皮强作一个推论,那真的就误人子弟、贻笑大方了。虽然京口镇江离钟山南京只隔数重山,但望山跑死马,不过是诗人的一种夸张手法而已。
由此,我又想到了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此前查过资料,知道诗中的凤凰台曾在南京城西南,同样如诗人所说凤去台空,如今连一个遗址都难觅踪影。
诗中提到的三山是曾经位于今板桥附近的三个山峰,今天城中的三山街,就是因为李白此诗且临近三山门(今水西门)而得名。而白鹭洲也非城中的白鹭洲公园。现在的白鹭洲太小,站在凤凰台上的李白即便肩背望远镜,手拿放大镜,他也决不会将其写进诗中。在他的眼中,只有遥远的“西方”——全国的政治中心长安,那里才是他实现梦想抱负的地方,一个小小城中水塘如何能进入他的法眼呢。
现在,无论是河西曾经同样有名的外来人口聚居地上新河还是城北的安怀村,都已名存实亡。
诚然,为政者如有良好的文化传承与保护意识,那我们的后代或许并不用钻进故纸堆里就能找到属于他们先人的印记,但反之呢,很可能就会像我这样半瓶醋乱晃,不假思索,以致谬种流传。无独有偶,与这条路平行的伍佰村路,在公开的报道里竟然还有伍百、五佰、五百等写法,而去网上查阅权威资料时,却发现也是众说纷纭,让人莫衷一是。
还比如前文提到的上新河,现在也有人称作“伤心河”,那是因为它曾经是朱元璋下令开凿的一条重要运粮河道,我2002年刚来南京暂居上新河时,还能看见它浑浊的河水。可如今,为了开发,早已被垃圾填平,盖起了一座座流金淌银的摩天大楼。但一到雨季,湍急的雨水无河道可分流,只能在大街上形成汪洋。而“伤心河”就是有人在它在日渐淤塞时的一种形象化的比喻,可是如果没有相关资料给予备注,那么我们的后辈极有可能在面对“伤心河”与“上新河”时真的就会伤心头痛了。
老照片,上新河供销社百货批发部。
地名当然也是一种文化,我们固然不能因循守旧,对地名文化的传承与保护也要有开发利用的意识,只是不要忘了“保护”这个根本,切不可本末倒置,弄出一个个仿造的赝品,或拆旧建旧,张冠李戴。明明是“X外滩水城”,却非要崇洋媚外地称之为“威尼斯水城”。推而广之,我们也决不能让阿里的“陪酒”变成“文化”,决不能让垃圾披上金钱的外衣就变成普罗大众顶礼膜拜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