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更生日报副刊
2021/8/15
〈无心插柳〉/涟漪(台湾)
黄老师中午约高仔出来谈话，选的地点就是今日小吃店。
今日小吃店的招牌是卤肉饭，很多运匠和邻市的饕客慕名而来爱的是这一味。
黄老师本来也约陈老师一道来闲磕牙，想不到陈老师患了流感不敢来赴约，因此只有两个人小聚。
两个人叫了卤肉饭、黑白切、炒时鲜和鳜鱼汤就够了。
上了年纪吃得不多，为了谈心还是要喝点小酒才行。
高仔带一瓶玉山冻顶陈高，兑半白开水三十ＣＣ，各自喝了三杯才热络起来。
「高仔，我近来总觉得对不起老婆，当年我是不该答应这门婚事的。」黄老师说着，右嘴微微歪斜，神采有点悲伤。
「黄老师，你爱说笑，当年你们的婚事让我们羡慕得不得了。」高仔露出牙齿，呵呵笑出声。
二十年前，黄春木老师和元晴柔小姐结婚时，真的让大家嫉妒的眼珠子要掉下来。
黄老师的太太小他二十五岁，人长得漂亮高，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愿意嫁给半百老人。
事情的来龙去脉没人知道，不过喜欢打听小道消息的陈老师告诉高仔，是元晴柔小姐死缠活缠看上黄老师的，还说黄老师本来严加拒绝，说他的年龄可以当她的爸爸了，老少配的下场往往是悲哀的。
「什么悲哀？是我喜欢你的，爱情不分年龄，两人情投意和就好啦。」陈老师当时还模仿元晴柔的声音，娇滴滴地说。
陈老师还说黄老师很烦恼，因为元晴柔是小学教过的学生，变质的师生恋很怕引起别人的非议。
俗话说：「男人追女人隔座山，女人追男人隔层纱。」经不起元晴柔的缠绵纠缠，黄老师投降了。
黄老师小高仔两岁，在学校算是革命实践伙伴，但是老少恋结婚这档事，高仔是雾里看花。
好啦，现在黄老师开诚布公说后悔当年的婚事，底子里一定藏什么玄机。
酒喝到微醺时，心坎的话才会吐出来。
高仔瞇着眼睛问道：「小黄，你的老婆是小学毕业十三年才跟你结婚的，跟利用权势娶女学生八杆子打不着。」
高仔是资深老师退休，教坛的光怪陆离新旧闻知道的很多。譬如当年有些同学大学夜间部毕业后到高中教书，因为潇洒倜傥，上课时喜欢旁征博引，很快就让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当成偶像崇拜。有那么几位同学教书没几年就跟女学生结婚，说起来有点不光彩，但师生年纪相差不到十岁，也还算说得过去。
不过黄老师这种案例，高仔只是瞎猜。
黄老师没什么音乐或美术和写作专长，如果有特殊的吸引学生魔力，或许只有喜欢说故事的本领吧。
黄老师爱看章回小说，尤其是西游记更是他的最爱。
黄老师常利用生活伦理课的时间谈孙悟空大战妖魔鬼怪的故事，他的嗓门大，说起故事来加上夸张的手势，迷翻了他的学生。
或许是说故事的绝活，让他教过的学生元晴柔事隔十多年还念念不忘吧。
当时，他的判断是这样子的。
「高仔，我错了，元晴柔不应该嫁给我的。」黄老师泪眼朦胧，沙哑地说。
「小黄，我猜是元晴柔看上你说故事的才华，才嫁给你的。」二十年前的哑谜，高仔总算要问个水落石出。
「才不是咧，我没那么厉害。」黄老师声音黯淡了。
「啊！」高仔张大了嘴，猜错了。
黄老师皱着眉头，微微闪露多年的秘密：
「我只是一位平凡、平淡、平实的小学老师，没什么才华，外表也不出众，有人还开玩笑的说，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类似史艳文木偶戏的秘雕，想要吸引年轻貌美的女生主动爱上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早就认命了，学校那些趾高气昂的女老师全部看不起我，我在她们的眼中比一条癞痢狗还不如。」
「我是准备当罗汉脚一辈子了，想不到五十岁命犯桃花，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元晴柔愿意跟我厮守终生。」
「我知道有些同事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一定对学生元晴柔下了蛊，喝了符水，让她死心踏地喜欢我的。」
「还有人说我是善于绘声绘影说章回小说的故事，让元晴柔喜欢我这种人格特质。」
「其实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当年做了一件大事。」
「小黄，是什么大事？」高仔还是不知道原因。
「心情好再说。」黄老师右手支着脸颊，打住不谈这件事了。
两个人不说话了，互相对望总是怪怪的，高仔改换话题，「小黄，你为什么说元晴柔嫁给你是错误的？」
「是的，天大错误。不过当年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
「既然是男欢女爱，还有什么错误，我听不懂你的说法。」高仔不想跟黄老师玩猜看看的游戏。
「当然是错误的，你想我们夫妻年纪相差二十五岁，现在我已是古稀之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但是元晴柔还是如花似玉的容貌，是我耽误了人家的青春年华。」
「再说我的孩子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年金一改，子女教育补助费没了，过得很节俭。万一有一天我挂了，他们将如何过日子。」
「小黄，你想太多了。我们小区有一位任职私立高中的唐主任也是娶他的学生，夫妻年龄相差三十岁。你猜，唐主任的妻子活了多少年？」高仔擦擦嘴边的肉屑，打岔道。
「我又不是唐主任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活多少岁？」黄老师有点生气地回答。
「五十岁就走了，癌症死的。唐主任活到九十五岁才因器官衰竭死亡，比他的老婆多活十五年。」高仔说：「你就是胡思乱想，你家有长寿基因，有可能活到一百岁。你呀，不要想太多了。」
「……。」黄老师一阵子沉默。
「喝酒，喝酒。」高仔倒了三十ＣＣ兑白开水的玉山冻顶陈高，咕噜咕噜仰头喝了下去。
黄老师当然也照样喝了一杯再续杯。
这时，高仔酒疯发作了，吟哦曹操的〈短歌行〉助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离开今日小吃店时，黄老师拍着高仔的肩膀说：「现在要说隐藏多年的秘密，因为你是我最好的马吉。告诉你，我的学生会嫁给我是我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你要说了吧！不要再吞吞吐吐了。」高仔竖起耳朵，准备接收黄老师葫芦里卖什么膏药的讯息。
「唉，当年三十七岁未婚时，得知元晴柔父亲死亡，家贫三餐无以为继时，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捐钱伸出援手，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哦，帮助多少钱？」高仔扶着走路摇晃的黄老师，问道。
「金额不能说，反正我是出于善心，不求回馈。」黄老师结结巴巴的说：「我不知道好心助助人……竟然是是这么回报的。」
芸芸众生，经济困蹇的任何男人和女人最难过的是金钱这一关。姑且不管黄老师当年帮助元晴柔的动机是什么，但是黄老师「无心插柳柳成荫」，不过要带一点运气和时间考验。
作者简介:柯锦锋：台湾 南投县人。1947年出生。
台北市立师范学院语文教育系毕业。
国立台北师范学院研究所结业。
新北市修德国民小学教师退休。
着有：《小班头的天空》、《小班头的心情故事》、《变色的玫瑰》、《履痕心迹散文集》、《神仙学校》、《春在枝头已十分》等25册
得奖﹕曾获「中国文艺协会散文奖章」、「教育部小说、散文奖」、「省教育厅儿童文学奖」、「青溪文艺小说、散文、现代诗奖」、「省政府新闻处小说、散文奖」、「文复会小说小说奖」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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