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铁的过错〉/宗智鹿(广州)
儿童时期，我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人。但是，读初中的时候，恰恰是个重视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校。数理化史地外等科目，我轻易就是年级前几名，甚至第一也算常态化。但是，我最怕的是音乐课。音乐课中最恐惧的是唱歌。如果是合唱，还可以滥竽充数，蒙混过关。偏偏那个漂亮的女音乐老师，洪老师，想在弟子中遴选歌唱天才似的，每个人都要郑重其事地到讲台上，面对五十名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优雅地弹起钢琴，让学生一展歌喉。那些还算有天赋并喜欢表现的同学，可谓如鱼得水，乐在其中。似我之流，尤其是我，就像被烈焰炙烤一般，万般无奈。越是这样不自然，越是扭捏失态。无论如何，就是唱不出韵味。洪老师不生气，也不数落我的天赋差，就把文体委员郭秋萍，一个体态容貌超群的女孩叫上台：“听说他是个聪明孩子，相信唱歌也会开窍！只不过以前没接触过！我相信他。这个启蒙任务，归你这个文体委员了！”
那个年代，初中生男女同学都有楚河汉界划开，很少相互来往。否则，学校会批评早恋倾向，家长会拳头下骂你辱没家风。这可不是等闲之事。
郭秋萍教我唱歌，既然是洪老师的指令，我们的接触虽然有的同学看着眼红，也说不出什么。一来二去，小姑娘耐心教，我也不是笨蛋，学期末音乐考试，我的成绩是5减，也算优秀了。其实，郭秋萍教我唱歌时，也常问我数理化等学科的作业，课外题目。我自然也不保留地给她讲解，还说出自己学习的诀窍。她的期末考试各科，尤其是数理化等，也大幅度提高。
那时候，有电话的家庭很少，人们联系都靠信件，不像如今这样方便，手机在手，通达全球。一天，我进校门，顺便望了一下传达室门口，那小黑板上信件一栏里，竟有我的名字。我满心狐疑，莫非看错了？走到近前仔细看看，的确是我的信。谁会给我写信？我看看信封，字体有点见过，但就是一时认不出。我下意识地感到事有蹊跷，没有声张，赶紧塞到书包里，进了教室。教室里同学不到一半，都在把书本摆在课桌上。我突然发现郭秋萍不自然地望了我一下，马上又没看到我似的，我并没多想，但忽然间联系到信的来源……会是她？
本来，我是想中午下课再看信，而今既然有这个预感，就按耐不住了。实在地说，还在发育中的男孩，对千娇百媚的女孩，没有一点感觉那一定是不可救药的傻瓜！于是，趁还有十几分钟，我匆忙跑到厕所，把自己关在一个蹲位，拿出那封信。
鹿鹿：
我第一次写这样的信，真的是鼓足了勇气。感谢你教会了我那些以前感到枯燥乏味，现在看来充满逻辑科学的定理公式。让我各学科成绩突飞猛进！希望和你做永远的朋友，不知道你是否也这样想。真的希望你和我同心，直到高中，大学，工作，始终如一！我会说到做到，不是小孩子一时意气用事……
你的秋萍
年月日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信！情书！这就是真真正正的情书！我被震撼的程度，不亚于五雷轰顶，不知所措。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那样美玉无瑕的女孩，竟能看上自己？有似乎梦幻，漂浮在空中楼阁，重重雾霾缠身的感觉。当啷啷，当啷啷…糟了，上课预铃响了！我匆忙跑进教室，几乎撞到第一节课的老师。
也是心里有鬼，教室齐刷刷的五十人，我竟只看到郭秋萍，她也闪电般扫我一下，脸色似乎一片红晕。
我有个习惯，这也许是我学习成绩优异的缘故。无论有多少杂七杂八的干扰，只要看到老师站在讲台，我马上可以摒弃所有杂念，跟上老师的节拍。我担心，郭秋萍没有这种自制力。我们面临的是淘汰半数进高中的时期，马虎不得。先给她传达这样的信息吧！我趁做课堂练习的时候，写了张纸条：
萍萍，马上面临中考。感谢你的爱，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爱！目前最重要的是中考，我们集中所有精力，发挥最大潜力。中考后，我给你奉上最炙热的情书！你的鹿鹿
赶巧，今天我们小组和郭秋萍小组做轮流值班，清理教室。我趁机把纸条丢在郭秋萍脚下，看她拾起来。果然，她以后不再分心，成绩越来越好。我们都如愿考上了高中：她在市实验中学，我在二中。
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那时起，我就构思许诺过郭秋萍的情书。不等我写好寄出，又收到了她的信，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面只有一个长方形小硬纸板，和一张纸。硬纸板中间是心形空白，显然是刻刀刻出的。那张纸上写的是：
我的心在我们合而为一的时候交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我的小鹿，肯定懂我！
我怎么会不懂呢？不过，我不能用硬纸板了，那太没创意，另外也太简单了。琢磨了两天，我求电机厂的邻居大叔，给我弄了一块和秋萍雕心的硬纸板同样大小的薄薄的磁铁板，说是做实验。大叔真的给我搞到了。我在磁铁板上按秋萍雕心的位置和形状，仔细画好印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用钢钉凿出心的轮廓。故意比秋萍的稍微小，因为我知道凿出的形状肯定不齐整，要留出磨平的余地。一个星期，换了三把钢挫，总算如愿了。把磁铁和纸板叠放在一起，那两颗心一模一样，严丝合缝！我高兴极了！
我也找了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也写了一封短信：
我的铁心在我们合二为一时候交给你。这是颗铁心！我的萍，肯定信我！
然后，把镂心磁铁和信纸放在信封封好，并且封口加了三个书钉加固。放在了路口的邮箱里。我在当天下午五点左右，看到邮递员取走了一大堆信，才放下一颗心。
等待了一周。
等待了一个月。
开学了。还是没有回音。我想去问，跑到市实验中学门口，还是没进去。不是自讨没趣吗？几次都是这样。
高中的学习，更是磨上的驴子，低头走下去吧。秋萍，在心上，你到底怎么想呢？
等待了半年。寒假了，决心去找她。为了不至于因她变心而尴尬，我就叫上了另一个同学。
到了她家，她母亲说，刚放假，秋萍就去上海舅舅家了。我们留话说：秋萍回来，告诉她我们来过了。
又开学了。
还是没有回音。
我彻底死心了。拿出她高中第一学期的信，想烧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毁掉。
高考，大学，工作，年轻人也不是闲得起，闲得住的。奔忙，劳碌
，路必须一步步走过来！
那年城市开始大拆迁。互联网时代也到了，电子邮件渐渐取代了写信寄信。路口的邮箱要拆除了。一天傍晚六点，我特意来看拆邮箱，那可是我发出爱而失去爱的信箱啊！
几个工人三下五除二，搬倒了那个邮箱！我一看，大吃一惊，贴着邮箱底部铁皮有一封信！我疯了一样，扑过去一把撤过来！天啊！救救我！这封信在里面十八年了！拆邮箱的人说，你的信有磁性，贴的太紧了，每次取信都拿不到！
我打开信，拿出那颗永不会变的心和那张发黄的纸，泪流到心里。
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单身至今！
无论如何，我要去证明，我不是无情小人。几经周折，我在上海找到了郭秋萍的家。她妈妈还在，头发全白了。她说起女儿，秋萍始终未婚，在四十二岁的时候，流脑医治过迟，去世了。
我欲哭无泪，拿出了我始终没寄出的信。老人家看了信和那颗心说：“没机会交给她了。”并说：“
她这也留下一颗心，弥留之际她叮嘱我有机会还是给你！不管你心里有她没她，她心里只有你。”
我颤巍巍地把两颗心扣在一起，泪水滂沱……
作者简介:崇智鹿 1990年南下广州，在广东一大学任教。 曾以厚仁为笔名由新华出版社出版过两部长篇小说《宫氏媳妇》、《樱花烂漫开》；中国作家协会主办“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并在该网发表六十多首作品；在《青年文学家》杂志应约发表或将发若干诗作。《北上广文学》特编诗集《前方有爱在等你》。早年短篇小说《第三个决斗者》曾获省会城市小说竞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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