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乡城南往事
作者: 罗雁萍

近段时间,老同事刘奇发表了不少关于萍乡往事记忆的视频。对年轻人来说,这些图文,也许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对古稀左右年龄段的人,却每篇文章都是浓浓的情谊,难以释怀的乡愁,把我们带回到那早已逝去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
观看他的每一部视频,都是图文并茂,深情解说。配乐曲有的略带伤感,有的欢快激昂。图文乐曲,配搭的十分吻合,相得益彰。更能引起观众的回味和遐想。
《吉星街记忆》《南门 南门 萍乡》……,一下子把我带回58年前的那个暑假,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萍乡。
1963年,我刚考上初中,姐姐带我从湖南到萍乡姨妈家作客。那时候还没有私家电话,我们提前一天出发,没有告诉姨妈,自然也就没有人接站。
火车站在西门,(现在的八一街办事处)下车后,我们成了聋哑人,萍乡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姐姐小时候在安源外婆家待过,能说几句萍乡话。但是,由于头两天小偷将我们准备走人家穿的衣服全部偷走了,她一着急上火,急性失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到吉星街,姐姐拿出信封,指着上面的地址,打听萍矿机厂在什么地方?幸好,萍矿机厂在当地很有名气,加之萍乡人特别热情好客,一下子就有好几个人告诉我们具体的行程路线。没有费什么周折,很快就到家了。
十年以后,我做了萍乡人的媳妇,每次经过吉星街,我都会想起第一次到萍乡的经历。我和先生是异地恋,结婚好几年了,还是分居湘赣两地。每年只有十二天探亲假。每次休假,他都会带着我到萍乡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当时,也没有旅游一说。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西门电影院、人民剧院和杨胡子米面店。
吉星街也是印象最深之一。进街口的右手边,有一个粮店(依稀记得是第四粮店)。每次休假,都有大半天的时间要消耗在这里。因为,要买米。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许多供应都要凭票,买米要凭粮油供应证。每次发工资的那几天,粮店人满为患。很早就有人排队,有的人用凳子或是砖头占位置,很多人家都是用箩筐担米。我喜欢看米从斗里流下来,快到斤两的时候,将卡板轻轻一推,米就停止泻下。我对这些现象感到很新奇。待先生买好米以后,我还在驻足观看,在他的再三催促之下,我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他也不理解,在许多人看来烦不胜烦的事情,我怎么会如此津津有味的观看。
因为,在湖南娘家,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是我操心的事情。当我把萍乡的奇闻轶事讲给娘家妈听时,她轻描淡写地说:咱们这里还不是一样的。当自己也挑起家庭担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妈妈默默无闻的付出,是多么的辛苦。
我在娘家,除了当知青的三年外,基本上是百事不探。父亲早故,家里的事有妈妈和大我11岁的姐姐担着。即便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也还是姐姐娇宠着,妈妈爱护着。
30岁那年,我从湖南调到萍乡。因为先生是婆婆的独生子,我们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家庭的担子逐渐上肩,我也开始担当了家庭主妇的工作。
后来,粮店从吉星街迁到南门桥头万寿宫,我也去了不少次。有一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顾客刚卖完米和面条,论到下一位顾客,营业员问,要不要面(条)?他说不要。当时有人揶揄:“什么人呐,连面(脸)都不要?”引得大家哄堂大笑。顾客赶紧说:“要面!要面!”营业员忍住笑,追问:“到底要面(条)还是不要面(条)?”他又说:“不要!不要!”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还是不要面(脸)”。先生告诉我,都是熟人,在开玩笑。萍乡人的风趣幽默让人忍俊不禁。
那时候,萍乡还没有农贸市场,机厂人买菜都要到南门桥。因为从来没有买过菜,加之自己当过知青,深知农民的艰辛,所以,从来不会讨价还价。第二天,与同事们一交流,她们常常笑话我::“又买贵了许多,豆腐去了肉价钱。”虽然是批评,但我喜欢萍乡人的语言:形象生动,一语中的。萍乡还有些有语言没文字的话语,更是让我感到新奇:嘎嘎(鸡蛋)额几(鱼)格人(丑人)……。我对这些比英语还难懂的语言,极感兴趣。经常嘬着嘴学说萍乡话。几年后,我从完全听不懂萍乡话,到说得一口炉火纯青的萍乡话,很有成就感,这也是源于我对萍乡的热爱吧。
我喜欢看南门桥头的菜农,肩挑手提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服务于萍乡市民。第一次看萍乡的黄黄的红红的辣椒,惊奇不已,太漂亮啦!听她们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却像唱歌一样好听的语言,真是一种享受。南门桥头的笑枣、麻圆坨、油米古、艾米古至今想起来都唇齿留香。尽管现在市场繁荣,物资应有尽有,但是,始终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那时候,豆腐凭票供应,仅限于公家店买卖,全市也没有几家豆腐店。南门桥头的豆腐店,我每周至少要去三次。因为公公婆婆年纪大了,牙不好。
每天凌晨,豆腐店还没有开门,外面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虽然多,但井然有序,没有加塞的现象。对老人和孩子,还会特别照顾,自觉地让他们优先,没有人有怨言,我喜欢萍乡人尊老爱幼的善良。
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排队的人都是排在人多的那一边。原来,那个与我年龄不相上下卖豆腐的少妇。手脚特别麻利。透过小窗口,只见豆腐坊内白雾缭绕。刚出锅的豆腐,热气腾腾。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少妇就将一板豆腐划成了小块。(萍乡豆腐是论块卖,我们湖南是论斤卖)大声吆喝:“请准备好零钱。”“捡(买)几块?”你这里刚报完数字,她那里就将豆腐递过来了,神速之极。所以,大家都在她那边排队。她一个人至少能顶三四个人。
那是个吃大锅饭的年代,她手脚再快,也与同事们拿一样的工资,赚到的是老百姓的口碑。至今,还有许多人都记得她,一个能干的萍乡婆娘。
为了不耽误上班,我经常是早上不到5点,打着电筒就出门。有一次,碰见先生车间的同事家居南门的胡建文。她对先生说:你婆娘天不亮就到了南门桥,也太早了吧。自那以后,在先生的干预下,我调整了出门的时间或是约个伴。
现在回想起来,都挺佩服自己的勇敢。从机厂到市区,至少有两华里,其中有一段高低不平蜿蜒崎岖的小路。不害怕是因为不熟悉路段,更重要的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为了两个孩子,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也一直牢记娘家妈的教诲:在家里,女人要以老人和男人为重。想到自己多做一点,公婆和先生就可以少做一点。无私才能无畏,心里也就坦然了。
吉星街,南门的民居,是萍水河畔的木板房,后来也有了砖瓦房。居民们祖祖辈辈临河而居。夏夜的傍晚时分,居民们陆陆续续将自家的竹板床,靠椅或是长板凳门板抬到南门桥上。待夜幕降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桥边谈天说地话时闻。任凭河风轻抚面颊,好不惬意。
直至喧嚣的城市逐渐安静下来,姑娘们和大嫂大妈们,才抱着熟睡的孩子打道回府。夜宿桥头不归家的是中老年男子汉。这是一幅很让人留恋的风景。尤其是在高楼林立,单元房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的今天,那样曾经的风景是不是就是绝版了呢?唉,无语呀!
路过南门桥,常常想起先生回忆他的童年轶事:五六岁的时候,与小伙伴们从安源步行到南门桥看龙舟竞技;八九岁时,与同学从南门桥上跳水潜泳,……听得我心惊肉跳。
南门桥留给我最温馨的记忆是1974年春节。我从湖南到萍乡完婚。探亲假满,我们去买车票,在南门桥碰见先生的同事。问:“师傅去哪里?”“送我婆娘去车站。”“师母娘就要回单位了呀?”我红着脸说:“是呀,假期到了。”
待同事一离开,我笑得直不起腰来。又是婆娘,又是师母娘,我还是刚出阁,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尊称。何况,那个年代,向人介绍自己另一半的时髦叫法是爱人。叫婆娘,有点俗有点土。后来我才知道,师母娘更是一种尊称。现在回想起来,为当年的年轻幼稚好笑。

在萍乡的几十年里,我觉得婆娘是丈夫对妻子最随意最亲切的昵称,爱人的称谓太正统太官话有点酸。这也是入乡随俗的一点感受吧。
记得当时先生对我说起叫我师母娘的同事:“维国老,很会打篮球。”“我没有听说过有姓维的。”“我们都是这样叫,他的大名叫李维萍。”“你们怎么随便给人起外号呢?一点都不尊重人。”先生碰见我,也算是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在萍乡几十年,我也习惯了叫同事们朋友们的昵称:影子(利影)胖子(枝兰)黄毛(小萍)翻译(菊云)……有些昵称,含有贬义,但是谁也不计较。反而感到特别的亲切。有昵称的人,更有人脉。因为,每个昵称的后面,都有一个故事。正儿八经叫她们的大名,反倒生分了。
回首人生七十年,感慨万千。总而言之: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湖南的三十年,在家里,无忧无虑。在单位,快快乐乐。
萍乡的四十多年里,更是感悟到生活的真谛。学会了许许多多生活常识,社会知识。生活的有滋有味。记得我调到萍乡的第二年,姐姐从湖南来看我,惊讶地说:才一年的时间不见,你怎么就变得这么能干了?我的进步,让一直牵挂我的妈妈和姐姐,终于放心了。老伴常常笑话我,你再回到湖南原单位,可以做个大姐大了。
吉星街、南门桥是我到萍乡之初,最先的接触。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她留给我的记忆,没齿不忘。改革开放,旧貌换新颜。我们可喜地看到,萍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城市的建设,让过去的景色,不复存在。镌刻在心底的美好,却是永恒的。

当我们向孙辈们讲起那过去的故事,他们是无法想象的出,从前的吉星街、南门会是一个怎样的景象。
感谢刘奇,将历史永存,让尘封已久的记忆复甦。这些宝贵的镜头,也将成为最珍贵的历史资料。
老骥先生看了刘奇的视频,感叹道:”东南西北门,百巷醉神魂。萍水悠悠淌,浓浓乡恋存。”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话。
2021 8 22
(摄影:刘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