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散文)
作者 李佳琳
他少年时没有见过大海。
他出生在江苏兴化。一个四面环水、河道如网的地方。
小时候，他最喜欢在河边玩。在一座座桥上，从岸的这一边，跑到岸的那一边。抬头是一望无垠的蔚蓝天空，俯首是随风荡漾的碧波，河水好像一年四季都在不知疲倦地低吟浅唱。
“妈妈，海是什么样子的呀？和我们的湖有什么区别呢？"少年清澈的目光就像那条小河，光烁对远方的憧憬与向往。
“海可比湖大得太多啦！”
“大多少呢？”
“大到…，没有桥可以连通海的两岸。”
少年瞪大惊讶的眼睛，透过面前不断漾开，碎散，再漾开，再碎散的碧波，似乎看见了远方波澜壮阔，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心底暗自念着：“将来一定要在海上建一座桥。”
对于那时的少年来说，海，就是他梦想的远方。
后来，他长成青年了。参加工作三年时间，由小学徒成为同一批进厂工友中，年龄最小、却最有出息的技工。
原本他以为，今后的人生会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技师，说不定还能当个厂长，运用新的技术，再培养下一代学徒。
似乎生活一眼望得到尽头。
但是改革开放，却让青年打开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1977年，小伙子21岁。国家恢复高考了，一条充满崭新希望的路铺开在他的脚下。狭窄的生活圈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外边世界的光亮争先恐后地涌入。征服大海的梦想在心中躁动，远方的呼唤在耳畔迴响。他毫不犹豫地决定放弃工作，去参加高考。
可是心中的激情很快被现实扑灭。厂长的器重，工友的劝阻，知识储备的不足，似乎都在嘲弄着他的单纯幼稚。
面前还是那条河。即使少年已经长大，河的模样却依然如旧。柔柔的漾波抚平了躁动的心，粼粼的水光如同他的眸子般动人又明亮。站在河边，倏地，他记起了母亲的话。
“只要你心中有梦想，远方就不远。”
“你自己到不了的地方，知识可以带你去。青春换不来的梦想，书籍会赠予你。”
儿时的那句“要在海上建桥”的誓言又在耳边回响，缥缈的梦想找到了方向。
他眼里再度阳光明媚，心中的那团火又熊熊燃起。
白天，在工厂上班时裤兜里揣着高考复习资料，一休息就开始复习；夜里，当整个厂子都已沉睡，唯有他窗口的那盏灯还亮着。他坚信珍惜时光，定能实现梦想。
他成功进入了桥梁制造专业深造，一步步迈向自己的梦想。
可直到真正看见大海，他才明白自己距离实现梦想还有多么遥远。
不同于河的源远流长，海更加蔚蓝雄壮，宛如辽阔的天空倒映在大地上。惊涛骇浪从天际滚滚而来，前呼后拥，一次次在礁石上拍碎，却又一次次翻卷重来。放眼望去，除了波浪滔天，还是滔天波浪。
远方，似乎又变得遥远了起来。
他将在海上修桥这个大胆的想法告诉了自己的老师，原本以为老师会笑他不切实际。可老师却十分赞赏地说：“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构想。能在河上修桥，为什么不能在海上修桥呢？”
“可是海上的环境完全不同，所面临的技术难题更加复杂难解啊！”
“不断挑战不可能，敢走前人未走之路，不正是我们这个专业的价值所在吗？”老师继续道：“咱们呐，就像是一块砖，哪需要我们，我们就往哪里填。只有这样我们才是真正做了贡献，这样啊我们的国家才能越来越好。”
那天，他一个人想了很久。树立起崭新的意识：国家。
最初想修桥，更多的是对远方未知的好奇。还不曾真正意识到自己所选择的专业、所肩负的使命，原来不仅仅是建一座桥那么简单。桥能够连接两岸，能够促进经济贸易、文化交流。它是经济的枢纽，更是国家实力的体现。
梦想茁壮生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再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的脚步，星星点点的光汇聚在眼里，一座通往梦想的桥已在心中搭建。
……
后来在超级工程港珠澳大桥建设中，人到中年的他毫不犹豫地扛起了工程责任的全部重担。他主持建设的岛隧工程是港珠澳大桥难度最大的部分，是中国建设的第一条外海沉管隧道，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公路沉管隧道和唯一的深埋沉管隧道，设计施工均无成熟经验可以借鉴。而在他的建设团队精细勘测，精细设计，精细施工中，港珠澳大桥海底沉管隧道整体沉降误差不超过5厘米，在中国深海创造了一项世界纪录。
如今年逾花甲的他仍然常在港珠澳大桥上晨练，看着这座联通了港珠澳三地的跨海大桥，聆听着海风掀起阵阵波涛声，将曾经的“远方”变成了眼前的现实，心头充满了幸福！
少年梦想的树终是结出了硕果。他向往大海，向往远方。他把自己融入了万顷碧波，生生不息，生命与共。
他的名字叫林鸣，一个敢于追梦，永往直前，把毕生心血奉献给了祖国桥梁建设事业的设计师。
（2021.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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