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垛上的芋头
倪高扬
兴化人曾被分为五类:城里的、垛上的、乡下的、荒田窠里的和渔船上的。从兴化城东门,一眼望去,酷似“八卦阵”的“三十六垛”,到处漂浮着横七竖八、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面卷”。这里的庄稼地不叫“田”,称“垛”。这成群成片的垛垎并非自然形态,是先民们为抵御洪涝在湖滩上捞土垒成的,特点是地势高、爽水、无涝灾,土质酥松肥沃,长得瘦而长,四面临水,易浇灌、施肥和收获,最宜种植蔬菜、瓜类,更是栽培芋头的佳绝处。
兴化城以东的一条白涂河无情地将我的家乡与“垛上”切割成毗邻。每到中秋前,“垛上”人会到我们“乡下”通过亲戚关系挨家挨户地“托”(推销、兜售之意)刚刚收获的子棵芋。垛上人不要钱(抑或乡下人没有钱),以物易物,原则上“托市不托价”,10斤芋头8斤稻。乡下人家乐此不疲,既卖了人情,又吃上了刚上市的新鲜芋头子儿(子棵芋)。垛上人更是喜上眉梢,一下子将收获的芋头“销售”一空,一船芋头换得刚刚收获的一船新稻,解决了家人的全年口粮问题。乡下的孩子们每年见到垛上人来“托”芋头,欢呼雀跃:“八月半”有芋头吃啦!中秋节的各家餐桌上,绝对少不了芋头子儿这道菜——有单独烧的,有和扁豆烧的,有和萝卜烧的,最上等的是和鸭子白烧。芋头子儿吃在嘴里滑滑的、黏黏的、腻腻的、鲜香粉嫩,小如鸽蛋,大似鸡卵,一口一个,三两咀嚼就下肚了。
里下河民间大都有过年吃芋头根(龙头芋)的习俗。龙头芋只长根茎,不长子儿,个头圆大得像小人头,一个有头二斤重。“芋头”谐音“遇头”(遇上大头脑),故有“过年吃芋头遇好人”“啃大芋头,发大财”之寓意。进入冬季,做母亲的就会早早备几只芋头根放在朝阳的墙头上风吹日晒,以便过年时食用。若干年来,我家的年夜“芋头根”从未“缺席”过。烹饪方法多种多样,去皮,切成长方块,或“独善其身”,或与青菜白烧,或与猪肉红烧,或置于香肠上蒸炖。如今的人们肚子里不缺油水,喷香粉糯的芋头块儿人见人爱备受青睐。平时,我还喜欢将芋头根切成麻将骰子大小的方粒汪豆腐,那味道真的肥厚鲜香脍炙人口。
兴化垛田芋头享誉海内外,是馈赠远方亲友的上好土特产。2001年秋后,北京回来一位贵客,一位朋友从垛田张家庄买了三蛇皮袋又大又圆、很有看相的龙头芋相赠,我“见者有份”。“这么多大芋头根啊!”妻子见了十分惊喜,一一排放在阳台边日晒风干,以备春节前后享用。没过多久,妻子发现芋头根们并非慢慢“萎缩”,而是呈现凹陷,剥开一看,全空了,而且“全军覆没”。“怎么会这样呢?”后来得知,北京那客人所遭遇的和我家一模一样。原来这种现象纯属非“瓜熟蒂落”所致。
长芋头也并非垛上人的专利,乡下人也会利用十边隙地、田头垎脑、家前屋后栽上几十棵芋头,我成家后曾在庭院西侧长过几年的芋头。每年经历存种、育苗、整地、打塘、栽植、浇水、施肥、布水草等过程,看着芋头的茎叶一天天长大长高长密,直到覆盖整个地面。芋头喜热、吃肥、好水、怕干、怕涝,天越是热越要浇水,如果遇上夏季多雨年份长出的芋头不仅煮不烂,更达不到一定的糯香味道。浇芋头水量大、费力,从小暑到处暑四十五天,天天要浇。“谁知盘中芋,需要多少水”。后来,垛上人发明了戽水机船,由此从那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我家每年收获的芋头,储存着平时慢慢享用,一直吃到次年正月。我家孩子最喜欢现煨的毛芋头子儿,用手拿着蘸盐空口吃,吃出原汁原味的纯鲜香味。妻子则喜欢用毛芋头子儿和青菜,放点盐,炖粥吃。那粥稠和鲜美,不用任何佐菜,比平时多吃一碗准不在话下。我怎么个吃法都喜欢,虽然自家栽培的芋头带有“橘生淮北”之嫌,不比垛上的“实在”,但品尝着自己辛劳的成果,别有一番风味。
如今,“兴化垛田”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评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被国务院核定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垛上芋头成为兴化农副产品中一块响亮的名片,大量制成芋头产品畅销大江南北。
智慧的先民“垒土成垛”,蓬勃的芋头“择高向上”。我喜爱垛上芋头,更赞赏“垒土成垛、择高向上”的兴化精神。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