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孝儿
(一)
娘走后的这半个月里,我的脑海里就好似一张白纸。
以前,我一有什么心事总会和娘说说。现如今,满肚子想说的话憋在心里好想说出来,却又不知说给谁听。
去年的十月十九,父亲离开了我们,兄弟俩在邻居和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将父亲送上了山。按照家乡的风俗,兄弟俩去那堆黄土前为父亲送完了三晚火把后,将娘带来了广东。
看到娘离开老屋坐上车的那种依依不舍的眼神,我知道,娘心里很不情愿。但是,为了我们的事业,娘还是含着眼泪跟着我们离开了那个他和父亲生活了近六十年的老屋。
弟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他比我迟来几年,我在城尾,他在城头,相差六、七公里。
一路上,兄弟俩尽量捡最好听的话和娘聊天,怕娘晕车,怕娘孤独。
到了广东,兄弟俩商量,娘在每个儿子家轮流住,每期三个月。我排行老大,就从我家开始。期间,虽然谈不上百依百顺,但还算尽职尽责。
娘和我们一起生活时,每天上午跟着我们去上班,车就停在诊所门前的大广场。因为娘的眼力不好使,下车时,妻子总是牵着家婆的手,就像小时候娘牵着我们五姊妹的手一样,亲切、温暖。
在诊所里,我们在忙着接待病人或者做一些档案,资料。
娘说:“你们忙你们的,我的眼睛看不见,样子很难看,我自已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就行了。”坐累了,娘就自己爬上床休息。
怕娘无聊,我们叫来附近的老人家和娘聊天,虽然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娘依然好开心。
轮流的三个月期满,娘的三孙子开车来将奶奶接去了弟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娘在电话里和我说,弟弟家里太黑,又没有阳台,白天,他们俩夫妻去做生意,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好像坐牢一样。娘还说,好想在我家里长住,可以每天跟着我和儿媳妇去诊所上班,下班时又一起开车回家。
儿媳妇对着电话大声说:“只要你喜欢。”
忘了是哪个月了,弟自己一个人去佛山的新房子里住了半个月,希望能在佛山开拓市场。所以,白天那段时间,娘自己在家。弟媳妇因为自己一个人在店里忙,中午不送饭回家。弟媳安排好饭菜放在电饭煲里,让娘自己吃。
娘打电话和妹妹们说:“如果继续住下去,迟早会疯掉,快叫你大哥接我过去他那里住。”
其实,我也好希望接娘过来我家的,娘住的那间卧室离卫生间近,加上房间光线充足,娘常常说,自已好喜欢那间房。
(二)
正月初二,娘可能挂念已故的父亲。早上起床,无缘无故的对我俩夫妻大发脾气。说儿媳妇对自己不好,说越吃越瘦了。并且将瘦得似鸡腿般大小的手臂在视频里向远方的妹妹们展示,说我们生活太节省,说我们舍不得吃。
一直以来,我们习惯素晕搭配,习惯将猪肉剁碎煲粥或切丝炒蔬菜,不像我们老家那样大块、大碗的吃肉。我虽然不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医生,但是知道吃多了肉食对身体确实不好,并不是我们舍不得给娘吃。娘多次批评、责怪广东籍儿媳妇,妻子只有流着眼泪向我诉说自己的委屈,因为在妻子眼里,我是她最亲的人,除了我,她还能向谁去诉苦?不过,一向淳朴的妻子从来没有记恨过娘,依然每天拉着娘的手上下车、进电梯、进诊所。后来,妻子听妹妹们说娘很喜欢吃肉,妻子又专门去市场买些瘦肉,然后搅碎做成肉丸子蒸给娘吃,买肉的亚姨对她的孝心赞不绝口。
在我心里,妻子是个很好的儿媳妇,如果不好,她会千里迢迢回老家照顾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家公吗?地理环境不熟,语言不通,文化不同,说真的,那种孤寂的小山村,那个又脏又臭的护理,又有几个做儿媳妇的能坚守得住?
初二这天,我确实发了火,早餐都吃不下肚,自己一个人带着情绪开几十公里车,爬上了本地最高的那座山。独自坐在山顶上欣赏着美景,用清醒的头脑去检讨自己。
娘啊,我真的不应该对你发脾气,虽然有些事解释不清楚。但是,你是我独一无二的亲娘啊。
当我开车回到家门口,推开门正想向娘道谦时,谁知道,娘竟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先向我道谦,也许娘一直就坐在那里盼着儿子回来。
娘啊,儿子每一次犯错,你总是包容着。
清明节,娘跟我们一起千里迢迢回到了老家,我和妻子,弟,大孙子梦哈,二孙女霜霜,还有三妹妹,一起去山上祭拜父亲,娘也跟着去了,哭得好伤心,我只好背着娘回到老屋里,并且埋怨娘的不是。如今想起来,我真不应该去呵斥娘,失去了父亲,娘的心比我们更痛。
几天的清明节很快又过去了,我们又将娘带回了广东的家。还好,天长路远的,娘没晕车。不过,娘回来后,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懒动,懒言。娘不再去沙发上、阳台上坐了,成天倦缩在床上。
我以为娘因为长途跋涉而累倒了,没有在意。娘也没有呻吟过,只是说头痛,腰痛等,那些老病都二、三十年了。
娘还说近段时间总是感觉脚手无力,要我为她扎扎银针。
头上,脚上,手上接连扎了几晚,我问娘有没有好些,娘说好了很多,感谢的话说过不停。
我也认为娘的老毛病真的是因为扎银针好了不少,曾经当布一样贴的膏药,娘很少贴了。
(三)
五月,娘的七十九岁生日快到了,开始,娘远方的三个女儿,和几个孙子孙女说来我家陪娘过生日,谁知,广东疫情突然小爆发,娘的盼望成了泡影,我怕娘有想法,便和妻子劝娘要从大局着想,娘答应了,不过,好免强。
生日那天,我和弟两家子四个人,买好蛋糕,还邀请了本地嫁去我们老家隔壁镇的那个女子一家四口过来陪娘一起过生日,那晚,娘戴上生日皇冠,好开心。
生日以后,娘说不想去诊所了,脚没力。妻子和我说:“娘可能真的累了,让她自己在家休息几天也好。”
从此以后的每天早上上班前,妻子总是将煲好的皮蛋瘦肉粥用保温杯装好放在娘床头的凳子上,吩咐娘中午十二点一定要吃完。
不过,每天下午我们下班回来,粥还在哪里,娘一点都没吃。
大热天,娘盖着被单睡在床里面,我怨娘不运动,埋怨娘“懒”,并且和娘说了不运动的坏处,娘听了我的话,又免强的下了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到娘越来越瘦的身体,我们心里好疼、好疼。
娘说房间里很热,我们说开空调,娘总是说不适应,怕冷着了。我在娘房里开着风扇,娘又说风大,笑着说:“人老了真没用,有福都享不了。”
看见娘总是汗水淋漓,一天要湿透好几次衣服,我要娘将湿衣服换了,放在床边,叫儿媳妇洗就是了。并买了补气止汗的药给娘吃,弟也买来了一瓶洋参片。几天后,娘说好些了,脚也有力了。我俩夫妻好开心,我对娘说:“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又和你去诊所上班,以便更好的照顾你,我觉得你如果穿上白大褂,很像老专家。”娘呵呵的笑了,我也笑了,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为了更好的让娘调理好身体,我开了几包中药叫妻子煎好并放在娘的床头边,吩咐娘一定要喝下去,娘答应了我们,要我们放心去上班,叮嘱我们一定要小心开车,并祝福我们说“好心有好报。”
下班回来,发现为娘煎好的中药汁还在杯子里,娘说忘记喝了,然后用瘦得皮包骨的四肢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捧着杯子将中药灌了下去。
娘啊,我将你在广东生活的每天、每事好像放电影一样重复的播放着,眼泪忍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我不该大声对你说话,我不该疏忽了原来你已经生病、并且病得很不轻,我恨自己枉作了三十多年的医生。
娘说想我弟了,叫我打了个电话过去,弟很快就骑着摩托车过来了。娘听到小儿子的喊声,开心的从房间里扶着墙壁,然后又蹲着身子向沙发这边靠过来,说:“何解?今天这双脚不听话了,好软。”
这个时候,我两兄弟应该首先考虑到送娘去医院,但是,我们没有。
几天后,娘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我逼娘吃中药,娘也不喝了,床头一大堆的中成药也不吃了,娘平时很信任弟拿来的“清肺胶囊”也不要了。
(四)
记得那晚十一点,我从工作室回来,和平时一样,习惯每天晚上削个水果给娘吃,娘说喜欢吃芒果,可是家里没有了。我说削半只苹果给娘吃,娘好话说尽,“仔啊,你们对娘这么好,一定有一百二十岁啊。”娘边说边咬了两口苹果,又放进床头边那个专门放水果的塑料盒子里,说等下再吃。最后,还是丢进了垃圾桶。
次日早上,我去叫娘吃早餐,看到娘精神状态极差,我感觉不对劲,便立即打电话给弟,也向院长请了假,急忙送娘去离家两三百米远的县中医院,稍后,弟也来了。
因为疫情,我两兄弟的意思是先做检查,如果问题不大尽量不住院。在门诊,年轻的医生给娘开了一大堆检验单,我将医院某领导叫了过来,要求先做心肺和血液检查,医生又将大部分检验单收了回去,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十一点多,娘开始做X光、血液等多项检查,也做了必做的核酸检测,医生说两个小时后拿结果。
用轮椅推着本来就是半条命的娘在医院上楼下梯,忙这忙那,一直到下午五点多钟,医生才说要住院,我将娘交给弟,去窗口排队办了住院手续。
办好住院手续回来,弟先回去了,说要赶货。看到娘奄奄一息的坐在轮椅上六个多小时,不停的说着口干、心闷,我既心疼又烦燥,强忍着一肚子怒火,埋怨医院对病人特别是重病老人的那种处理方式,好想爆发出来。
在闷热的门诊大厅,我陪着娘喝了杯开水,娘有气无力的对我说:“仔啊,还是回家吧,这里太噪了。”
看到娘不停的张大嘴呼吸,口罩一张一收的,我将娘推去四楼住院部想问个究竟,忍着一肚子火问护士:我娘到底住哪间病房?怎么没人理的?姓王的医生也出来了,态度也不是很好,我说了他两句,他说:“你住还是不住?”此时此刻,我真的好想发泄一下。无奈,手里推着我的娘,我只好忍,忍,忍。
住进病房,我打电话叫妻子送娘的衣服等日常用品过来,将娘扶到病床上,累了一天的娘,爬进床里面睡着了。
晚上,妻子为娘送来了粥,粥里放有猪血,瘦肉,鸡蛋等配料,娘坐起身来慢慢的吃着。我吩咐妻子照顾好娘,便回家吃饭,洗澡,准备晚上去医院陪护。
凌晨十二点,我好困,从走廊搬来三张木椅子,便睡了上去,刚闭上眼,娘就喊了,“仔啊,我要拉屎了。”我急急忙忙将娘扶进轮椅,推着娘去厕所。蹲坑很深,我怕娘的脚踩下去,便扶着娘解决。娘蹲了很久,很久,终于便出来了,全是黑色的排泄物。我递上纸,开着水龙头,叫娘完了后洗洗手,又推她进了病房。
安排好娘休息,我又倒在凳子上想睡一下,刚刚迷迷糊糊进入睡眠,娘又喊了,“仔啊,我将床拉坏了。”
揉揉火辣辣的双眼,走近娘的床边,将娘扶进轮椅。看看床单,盖的,垫的都已经弄赃,屋里充满难闻的气味,我戴上口罩将娘推去厕所,让娘蹲好,又赶去病房将赃了的被单丢进门口的专用桶里,换上病房里另一张空床上的被单,又去厕所守护着我的娘。
完了,我叫娘脱了刚刚弄脏的裤子,丢进了垃圾桶,用水简单清洗一下娘那皮包骨的身体,换上干净的裤子,再推进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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