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引路人
有人说:“时间会抹去一切记忆”。可是我总是忘不了我上师范时的班主任一施加义老师。1982年7月,我离开师范学校已经三十八年了,他那形销骨立的身子,微驼的背脊,刀削的长脸,突出的颧骨,细长深遂明澈的眼睛,高且挺直的鼻梁,凹陷的两颊,仍历历在目,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总难忘怀。
我和施老师并没有特殊的关系,入校那年,他刚落实政策不久,重新选择,成为我们的文选课老师。他如愿以偿,终于能学以致用,不知有多高兴啊!哪象现在,有的人热衷于考公务员,地位高,待遇高;有的干脆下海,捞大钱,当大款。施老师师从于北师大著名语言学家王力教授,名师出高徒,学识渊博,可命运偏偏着弄人,毕业后满腹经纶的他,却当起了售货员,英雄无用武之地。
重上教坛后,他全心全意扑在教学上,讲课语言幽默、风趣、生动,声情并茂,感人至深。他仿佛把课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情感磁场,深深地吸引着我们,感化着我们。他分析文章深刻透彻,如透纸背,常用大括号,大括号里套中括号,中括号里套小括号,于是他便有了“括号”老师之称。受他的影响,许多同学转变了“重理轻文”的观念,逐渐喜欢上了文选这门课,还有些同学利用课余时间悄悄地开始文学创作,有些同学写的小说、散文、诗歌在他的指导修改下,竞发表在《汉中日报》,《衮雪》等文学报刋杂志上,有的成了作家。他所代班的文选成绩远远超出其他班的文选成绩。
施加义老师不但教学极为认真,当班主任也特别认真,可以说他认真得有些过分,使极少数“自由主义"者不可理解,甚至于有些同学叫他“五老师”,因为四加一等于五,取其谐音就是“五老师”。说施老师过分认真不为过,他每堂课都要在教室外巡逻一遍,看是否有人旷课,是否有人不守课堂纪律,直至科任老师进了教室,他才放心离开,他才放下心来。若没有老师来上课,便让学习委员去请,若没有请到,他就自己坐在教室后边守着,直至下课。晚自习也不例外,虽然晚上没有人辅导,可他每节自习的开头结束,都要到教室清点人数,检查自习纪律,让那些“自由主义”者无机可趁。无论梅雨季节,冰天雪地,每天晚上,施老师都要到每个宿舍清查人数,检查晚休纪律,直到全体安静下来,他才放心离去。早上六点钟,他都报着点名册,督促学生起床,洗漱,上操。他的这些做法,使许多的同学由讨厌变为接受,由恨变成了爱,变成了十分尊敬,同学们既怕他,又特别尊敬他,谁也不敢自由散漫,学习风气一天天浓厚起来,学习质量也一步步提高了,班集体每次统考成绩都位居全年级第一。
施加义老师这种极端负责的态度,一直引领着我,激励鞭策着我,他是我的引路人。我初为人师,就以他为榜样,为楷模,在学习和工作中,在做人上自觉和不自觉地效仿了他,无论讲课或管理班级,我都很认真,很负责任。正是如此,我才取得了学生的信任,家长的信任,学校领导的信任,我从小学到初中,直至现在的高中任教生涯中,一直恪守和追寻着施加义老师的教诲,于是我也从一名普通的小学教师,到小学校长,初中校长,省级标准化高中的副校长。我走过的足迹,仿佛就是沿着施加义老师走过的足迹,他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引路人。
两年的师范学习生活是短暂的,而施老师只给我们带了一年的课和一年的班主任。他给我们的印象是极其深刻的,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他那种敬业精神,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将继续激励我忠诚于教育事业,教书育人,无私奉献,无怨无悔。
老 槐 树
在我的办公室门前有两棵老槐树,两棵大小年龄差不多的老槐树,她们的粗壮程度我需用双手才能抱住呢,至于她们高起来比五层楼房还要高,我需要仰视才行。我在办公楼的二楼上正好能和她们的枝桠握手。四月里,老槐树挂满了一串串洁白的花絮,花香四溢,满园里充满了槐花的清香,她们的香味浓而不烈,香而不闷,而是漫漫地沁入心扉,渐渐地感到心旷神怡。我敢说她们的清香没有人不喜爱的。
我与老槐树厮守了近十年,那份情感自然与别人不同,在这十年里,我患过一场大病,几乎先与老槐树永别了,去医院的那天,我泪水涟涟,真的舍不得离开她们。幸而,我从死亡线上争扎着活了过来,终于又能与老槐树为伴了;在这近十年里,老槐树也险些与我永别了,单位决定修建办公大楼,老槐树生长的不是位置,便要将她们砍掉,幸而有人说老槐树是风景树,才将老槐树保留了下来,但老槐树影响了工程队的施工,工程队硬是将老槐树西边的枝娅砍掉。这样老槐树虽然受到了一些创伤,但毕竟保全了性命,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老槐树虽然遭受了创伤,却没有消沉,而是发出了新芽,而且枝繁叶茂,似乎焕发了青春一般,巨大的绿伞供人们夏天在树下乘凉、看书学习,还开出繁众芬芳的花朵让人们观赏,花的清香供人们享用不尽。而我遭受病痛过后,苍老了许多,白发也从头上冒了出来,皱纹也从脸上爬了出来,人也消沉了许多。一起共事的同行们,有的高升了,也有退居二线了。只有我多年了仍旧守望着老槐树,老槐树也守望我,我们很真挚地守望着。我们同病相怜,我们形影不离。每当我心情郁闷的时候,我就望着老槐树发呆,老槐树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事,友好地对我点头,她仿佛鼓励着我,要像她们那样,顶天立地,不逃避风霜雨雪,甚至雷劈的打击,不趋炎附势,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于是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工作安心,生活舒心。
哦,老槐树!我不但享受了你的芳香,还从你身上得到了人生的启示,我真的很感谢你,很敬畏你,我愿长久地厮守着你,直到我老去。

土 屋 记
土屋老了,破了,几乎不能遮风避雨,它孤零零地立在巴山深处,没有人烟,满目沧桑,令人感怀。
土屋不大,只有两间,是父亲解放那年亲手所筑,墙厚四十厘米,当时墙体结实,从里墙到外墙没有空隙,墙面光华平整,色泽金黄,墙角垂直,符合墨线。它是父亲的杰作,父亲也因此成了有名望的土匠,新房落成,父亲结了婚,父亲高大,母亲小巧,新婚燕尔,其乐融融。
父亲以土匠为业,为当地修了不少的土屋,父亲有一个好搭挡,名叫刘思德,他们结拜为兄弟,我叫他三叔,三叔个子伟岸,年龄比父亲大十岁,他们情同手足,倍受人尊敬。他们不谈造屋主人的伙食之优劣,价钱之高低,以活换活也行,随意付点工钱也可,他们干活实在,墙体筑得非常结实坚固,没有坑凹,没有裂纹,从这头望那头端正笔直。造屋主人最怕匠人造屋时起歪心使手脚,或造屋时,匠人在房上说不吉利的话语,这样会使主人住着不吉利,三灾八难,父亲和三叔是当地人的最信得过的匠人。父亲和三叔体力好,一天能筑六十板墙,一板墙有五尺长,一尺二高,墙锤在他们面前不停地飞舞,他们的腰一伸一弯,真乃大丈夫也,让人钦羡不已。两三间房两个多月就可以完工。
尽管父亲为人修了许多土屋,但生活并不富裕,也没有留下钱财,大跃进时,父母亲吃过不少糠皮野菜,在困难时期又生下了我,令父母忧虑过甚,我的出生是父亲的一块心病,怕糟年岁饿坏了我,怕无钱误了我读书,他含辛茹苦,昼夜辗转,难已入眠。七十年代初,父亲患了严重的浮肿病,三肿三消,父亲对我说,他大约大势之趋不远了,要我无论如何把书念完,也许由于父亲常为人造屋,得到许多好心人的资助,他竟然硬挺了过来,后来土地下了户,父亲又为人造了几年土屋。我也为父亲争了气,上完了高中上中专,父亲为我完了婚,就在土屋里办婚事。我知道父亲吃了不少苦,婚事过后,我让妻子在家照顾他,随着农村经济的腾飞,家乡修土屋的少了,父亲似乎很寂寞,除了种庄稼父亲一天到晚总要摸几下他使用了多年的墙锤和墙板,眼里不时滚下几颗眼泪。
我明显地感到父亲衰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终于在世纪之交的那一年冬天,一个难已忘怀的冬月十八日,父亲安静地走了,按照遗嘱,我在他的坟前烧了他心爱的墙锤和墙板。在那袅袅的烟雾中,我仿佛看到父亲还在墙上掌锤,墙锤飞舞着,父亲的背影以及土屋的历史随着烟雾的散去终于远去了。
父亲去逝以后,我进了城,母亲和妻儿也进了城,只落下了父亲所造的两间土屋和父亲的坟墓。正是因为了土屋和父亲的坟墓,每年冬天,无论大雪封山,冰冻三尺,我都会风雨无阻地赶回老家,看一看土屋,看一看父亲的坟墓,并为父亲点上一串鞭炮,烧上几个纸钱,说上几句令人伤感的话语。
我怀念土屋,土屋是父亲成家立业的根,也是我成家立业的根,同时也是我儿子的根。
土屋老了,真的老了,唯有记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