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凌月明莹,月明莹水清凌。水中有月,月滤了水;月中有水,水洗了月。水是身,月是心,水月之“净”,竟是人的魂了呢。——题记

远处群山黝黑,如静卧的莽兽;隐隐地,能听见哗哗的声响,是莽兽在嬉水了。近处有松、桐、槐、榆、杨,枝叶交相披展,无风无动。月亮很人情,我们睡的时候她歇着,这阵儿我起来了,她也起来了。悬在当空,明明白白地看着我,近而大,薄而亮,水洗了似的,就见几缕淡云缓缓地拂过月面。
想那一千二百多年前,王维先生也常常这样望月吧?飞云山前,辋水之滨,先生搭了几间茅舍,门前植几株文杏,屋后栽几丛青竹,柴扉咿呀,竹牖透月……那感觉是别有一番情调了。相信先生望月的时候,心情该是雅然净洁的吧,有如沦涟的辋水和清白的明月,不像“六根”难净,常发瞀乱的我们,也不像那时见浊浪翻涌、瞬忽惊涛拍岸的宦海……
是的,在那个世道里,要使自己的一生活得光彩些,就只能走那条许多文人把脚都走肿了、把腿都走歪了的路子:将粗糙的干粮、不多的盘缠、发毛的书卷等等一股脑地装进麻布做的搭裢里,连同“修齐治平”的信念一起背在身上,跋山涉水,从偏僻的乡野,一步一步地走向皇家占据的京城。翻一下履历表,你会认为先生五十五岁以前的运程还是通顺的,二十一岁时就中了进士,然后右拾遗,监察御史,库部郎中,文部郎中,直到给事中——相当于中央办公厅的副头目了吧。然而,胡髭翘翘的安禄山说反就反了,长安陷落,玄宗携妃带眷逃难四川。先生没有跟上队伍,做了叛军的俘虏。安禄山也算眼中有水之主,没有杀先生,还让他继续做官。这倒为难了先生,思来想去,只有吃喑药装哑巴了,并写下一首“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姓何日再朝天”的诗。这显然是身在胡营心在唐了,然而乱平后,依然被打入重罪犯人之列。要不是弟弟王缙站了出来,请求朝廷削去自己正做着的刑部侍郎的官职以赎兄长之罪,先生的命运还不知道如何呢……

也许是此一番折腾,使先生领教了官场莫测的风险;也许是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使先生对朝堂的勾当早已心厌意倦:反正他决意隐居了,尽管李唐天子依然赏识他的才华,让他做太子的侍从,后来又复拜给事中,直到“尚书右丞”——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副总理”了吧?
然而先生还是想远离那浊烟袅袅甚至烈焰熊熊的官场。报告打上去,朝廷批下来:诗画双绝,人才难得,年龄才五十出头,效“商山四皓”为时尚早,国家还要用你,“半官半隐”吧。——也行啊。于是,或春花烂熳,或秋高气爽,或夏阳流火,或雪花纷飞,总之是某年某月某日,先生赶着一辆牛车,遥遥迢迢、吱吱扭扭地奔辋川来了。那牛车上,载着维持简单生活的起居用具,载着笔墨纸砚、诗卷画轴,也载着一份投奔田园、回归自然的切切情怀。
不错,先生是奔辋川的水来的,这儿的水,清冽明澈;先生是奔辋川的月来的,这儿的月,皎洁明亮。水清凌月明莹,月明莹水清凌。水和月,月和水,在先生的诗文中,该是两个难分难舍的意象了。先生的水中有月,月滤了水;先生的月中有水,水洗了月——难怪“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了……
咦呀,原来水是先生的身,月是先生的心,水月之“净”,竟是先生的魂了呢!

(原载《西安晚报》1997年11月30日;《大众日报》1997年12月27日;《海口晚报》1998年10月9日;《厦门晚报》1998年10月21日;《陕西电力报》2003年4月16日;收入《灵树婆娑》陕西旅游出版社2001年1月版。图片采自网络)
庞进 龙凤文化研究专家、作家、龙凤国际联合会主席、中华龙文化协会名誉主席、中华龙凤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安中华龙凤文化研究院院长、西安日报社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理事,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特约研究员,中华龙凤文化网(www.loongfeng.org)主编,加拿大西安大略出版社副总编辑。1979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化研究,至今已发表各类作品逾千万字,出版《创造论》《中国龙文化》《中国凤文化》《中国祥瑞》《灵树婆娑》《龙情凤韵》等著作三十多种,获首届中国冰心散文奖、首届陕西民间文艺山花奖、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大赛奖、西安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八十多次。有“龙文化当代十杰(首席)”之誉。微信号: pang_j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