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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七十年：一份“志愿军阵亡通知书”回家

作者/王锦思

今年是抗美援朝暨朝鲜战争爆发七十周年（2020年作品），战争早已远离，硝烟彻底散去，但是，一份发自七十年前朝鲜前线的“第114号”“志愿军阵亡通知书”却刚刚回家。

    我收藏了一份1951年3月签发的“志愿军阵亡通知书”，忘记最初来自哪里，约有几年时间了。上面用当时朝鲜文中使用汉字的方式介绍一位“志愿军战士阵亡”情况，一开头称呼是“政府责任者同志”，后面盖有模模糊糊的“九台县人民政府饮马河村”的公章，没有照片，原先珍藏在吉林德惠鳇鱼岛博物馆。

     九台德惠两地相邻，饮马河是共同的母亲河，让我充满深情。尽管繁忙，一直没有仔细研究这份和饮马河有关看似简单的“阵亡通知书”，但是出于对共同家乡母亲河的热爱和责任感，为了支持九台地方历史文化挖掘建设，2020年4月9日，新冠疫情刚刚缓解，我带着这份“阵亡通知书”等很多文物史料来到九台。

    抗美援朝：志愿军跨过鸭绿江

    我和王同龙、刘琦两位文化工作者见面交流。他们看了这份通知书后，觉得很有价值，王同龙随即拍照发给了一位朝鲜族教师朴玉丹，请她翻译。刘琦很专业地分析，这份通知是在九台参军的朝鲜族战士，后来加入朝鲜人民军。当天，就得到朴玉丹老师以及延边大学高承龙教授反复修改翻译出来的消息：

李勋七，1929年出生，1947年11月25日入伍。

朝鲜人民军621部队2大队联络战士，部队长郑范。

1950年7月24日，李勋七在盈德英勇战斗中牺牲。

埋葬场所：朝鲜庆尚北道盈德郡盈德附近。

遗属住所：吉林省九台县饮马河。

通知书上写到埋葬地点是朝鲜盈德郡，现在归属韩国管辖。

通知书上要求“各级政府有责任通知到遗属”，通知书是“遗属唯一凭证”。上面还用钢笔手写“1951年4月4日经由村人民政府”。可见，当时饮马河村政府已经接到这份阵亡通知，但是不知何故流失了，家属没有接到看到。

九台和朝鲜族的渊源很深，很多地方都有朝鲜族居住，形成一定规模，吸引了朝鲜领导人金日成1930年6月来此，召开了著名的卡伦会议，提出了抗日武装斗争路线和“主体革命路线”。

金日成在九台卡伦

朴玉丹老师对九台朝鲜族很熟悉，联系到了了解李勋七家庭情况的朝鲜族老人。在微信时代，经过多人的努力，当天就得知了李勋七后人的下落。大女儿李龙淑在广西居住，二女儿李花淑居住在吉林市，都已经年过七旬。我在当天离开九台时就给李花淑女士打电话了解详情。她带有朝鲜族口音，一听说是父亲的消息十分激动，问我怎么收藏到的，表示深深感谢。

李花淑女士说父亲出生在朝鲜，随同爷爷一起移民来到“满洲”（东北）。解放战争时期，父亲积极要求进步。解放军在吉林市棋盘街征兵时，李勋七要求入伍，由于是独生子被拒，但是因本人积极恳求得到批准。

            玄善海与女儿李龙淑、李花淑 

1949年3月1日，从吉林市棋盘街搬迁到饮马河的朝鲜族一开始64户，统称60户。4月成立饮马河村集体农庄，有带头人2名，李氏家庭是主要成员之一。

李花淑介绍，1949年5月，母亲玄善海曾去长春看望集训的父亲，父亲后来去了朝鲜牺牲，之后才生下她。她说自己是“梦生子”（遗腹子），没有看到过父亲和照片，更没有看到过“阵亡通知书”，烈士证最后不知哪去了。曾有亲属在朝鲜看到有关志愿军的名单中有李勋七的名字，现在按照“通知书”才知道父亲牺牲的详细情况。

这份“通知书”，明确记载李勋七属于朝鲜人民军编制序列，不属于中国人民志愿军。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分别属于两个国家的两支部队，在朝鲜战争期间先后并共同并肩作战，同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殊死对决。而从这份“通知书”可以看到，李勋七阵亡时间是1950年7月24日，这时朝鲜战争已经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三个月后10月25日才正式入朝参战。不过后来中国把李勋七当成“中国人民志愿军”对待，给其家属颁发“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证”，按照“志愿军烈属”给予相应待遇，家人也都认为是“志愿军”，因此，也可以说李勋七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那么，李勋七怎么来的朝鲜呢？

日本宣布投降后，朝鲜抗日领袖金日成在苏军支持下返回朝鲜北部。1947年，中共抽调吉东警备一旅二团的两个营计1200人支援朝鲜。1948年，金日成建立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1949年初, 金日成谋划武力统一南北，由于兵力明显不足，派遣朝鲜人民军政治部主任金一秘密访华，请求把林彪统领的四野编制内共有3个朝鲜族师移交给朝鲜。他们是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加入东北抗联和后来的四野，经历了长期战火考验。3个师分别是驻扎在沈阳的166师和长春的164师，156师当时正作为四野的主力部队南下作战。

林彪领导的东北解放军

这时，东北解放，国民党节节败退，新中国成立在即。解放军要裁减部队，加之同为无产阶级政党，毛泽东就同意移交朝鲜族部队给朝鲜。5月中旬，164师选拔连、营、团级军事干部到东北军区接受军事训练。6月上旬，朝鲜人民军派教官到长春举办干部训练班，对班、排级干部进行正规化训练。李勋七就在这时接受了军训，并与妻子见面，最后一别。

7月，吉林省补充部队里的朝鲜族战士，仅延边地区一周之内就有1390人参军。第164师师长王效明、政委宋景华调出，李德山任师长兼政委，包括李勋七共10821名军人。7月20日，164师齐装满员，经会宁抵达朝鲜罗南，编为朝鲜人民军第2军团第5步兵师，下辖步兵联队和1个炮兵联队。原164师副师长金昌德少将任师长。

朝鲜族部队到位后，坚定了金日成武力统一朝鲜半岛的决心。但是，苏联中国都不主张武力解决统一问题，担心战争扩大，影响国际和平环境。金日成表示，别无选择。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朝鲜人民军越过三八线，大举南下，第三天占领了汉城，一个多月时间就占领了朝鲜半岛南部的90%的土地，并将美韩联军压缩在了釜山地区。5师是朝鲜人民军的绝对主力，沿东海岸南下，扮演了重要角色。占领江陵后，遭遇美海军舰炮阻击，损失重大。7月底进军盈德郡浦项地区，与第12师协同作战，同韩军3师和首都师展开了一个多月的激战。7月24日，李勋七阵亡，并埋葬在盈德郡。

据不完全统计，4万多朝鲜族官兵30%阵亡，20%被俘，余下约30%定居朝鲜，20%陆续回中国定居。

三八线

盈德郡，在韩国庆尚北道东部，东临日本海，西界庆尚山脉。原为渔村，位置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1948年10月19日，在这里，韩国军队起义，8000多无辜民众被诬为叛乱同党而被杀害。朝鲜战争期间，多次发生重要战事，造成大量伤亡。

盈德郡面积740平方公里，4万多人口，土地肥沃，鱼类丰富，竹蟹是代表性的美食。而今网上介绍有美到爆的景点，韩国最清净的海域和郁郁葱葱的森林，有海水浴场、旅游胜地宝镜寺、传统美食市场，浦项国际烟花节上能观赏到来自世界各地的烟花表演，是韩国最佳旅游地，还拥有韩国最大的钢铁企业浦项制铁。

带有盈德位置的朝鲜半岛地图

   李勋七与玄善海是模范夫妻。玄善海1928年3月16日出生。参加集体农庄后，积极努力生产劳动，因表现突出入党，并被选为全国农业劳动模范。1957年2月，玄善海去北京参加全国农业劳动模范会议。李花淑介绍，“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为首的中央领导同志接见”，还获得纪念章。

2月22日玄善海与毛泽东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合影，这是无比巨大的荣誉和褒奖。前排右侧红圈处为玄善海。

全国劳模玄善海老人晚年

2010年6日13日，玄善海老人去世。

全家也逐渐离开饮马河，到外地定居，但是一直怀念父亲。 

韩国有部战争电影表现的就是盈德郡。《长沙里：被遗忘的英雄们》反映1950年9月14日凌晨，772名学生兵与朝鲜军队激战。战况非常惨烈，死伤众多，但是这场战斗号称为美军仁川登陆作战打下了基础，也引发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韩国电影在说他们“被遗忘的英雄们”，是在提醒不要遗忘。

韩国战争电影《长沙里：被遗忘的英雄们》

我们的“李勋七们”，是不是也被遗忘了呢？李勋七的“阵亡通知书”，是一个家庭的大事，但也不见得就是一个时代的小事，关乎这个时代的信仰、内涵和深度。因此，笔者王锦思把珍藏在吉林第一岛鳇鱼岛博物馆的李勋七“阵亡通知书”无偿交给九台有关部门用于珍藏展览教育，同时也把复制件准备郑重交给李勋七后人永久保存纪念。

知道了烈士最久远也是最新的消息，李花淑、李龙淑、崔广宇、金英哲、崔灿、崔芬妮等家人十分激动，一再表示感谢，并提供各种宝贵信息，还准备去韩国盈德，凭吊缅怀长眠在那里的亲人。图片

美丽的韩国盈德

李勋七之后，盈德郡又多次发生激烈战斗，加之时间久远，沧海桑田，不知遗骸是否安在。不过，盈德有韩国最好的景色，有李勋七等诸多逝者的鲜血灌溉出来的沃土，那里也应该留下他对家乡、对亲人、对祖国不尽的思念。

李勋七的外孙崔灿用书法写到“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他深情地说，作为烈士的外公已经化作龙鹤，与海天融为一体。

愿鲜花盛开，和平永驻！

   王锦思，北京吉林德惠鳇鱼岛人，收藏儒家、战争、东北暨全国各地等主题史料文物，著作六本，电视片策划撰稿顾问，倡议九一八全国鸣警报、国家领导人和全体国民出席纪念历史事件，追讨流失海外国宝。微信：jinbiaotang4979快手抖音：王锦思信箱jinsiw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