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溱湖断想》,真的很美
原创 蔡肇基
苏中有这么一个地方,四周“泽国”,家家“枕河”,人走麻石小街只觉得“湿漉漉的”,连地名写出来也“水滴滴的”。这大有意味的地方,就是古镇“溱潼”,而裹着溱潼的便是“溱湖”。
也许是由于现在不少地方已经出现,未来或将更加严重的缺水危机吧,我这个曾经生活于苏北里下河水乡的人,对水的情感更胜于过去了。生命从水中走来,有水才有生命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作为高等生命的人类更不可须臾缺水,地域水危机就请勿侈谈“发展”。今日,我分外看重水,喜欢水,尽管我一点不能“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我喜欢写水的文章,何况,把水乡泽国写得那么美,像缪荣株的《溱湖断想》(见《人民日报》2014年6月23日“大地”版)那样!
作家明示的笔下,溱湖之水也有不美的时候。与“我”的个人经历息息相关,《断想》开始示现的,是上世纪70年代的万亩溱湖。她,“宽阔”浩淼,四处“荒村野水”,遍布“芦苇”,传来的是“几只孤雁和离群的野鸭”的“彷徨和凄厉的叫声”,“我”作为纤夫背拉的那条满载沉重砖瓦的小船在夜色中迷路,随时可能被“吞没”。这美吗?自然不美,“我”只觉得“十分可怕”。但是,我总觉得这些文字其实还深深蕴蓄着什么:那“苍苍茫茫波涛滚滚”的律动,难道不也是一种壮美?那“荒村野水芦苇丛”和孤雁、野鸭的啼鸣,难道不也是一种生机?“我”在“孤寂和煎熬中等待黎明”,难道不是在漾动着希望?大自然美或不美,其实并不决定于大自然自身,而在于欣赏者主体。面对没有征服的大海,你感到恐怖;你游弋于大海,大海就有了美感;你进而开发大海,大海就不但美丽而且富饶。写溱湖的浩淼荒芜,预示着它期待溱潼人的作为,为“更赞创造美的溱潼人”留下行文的天地。“沧海变桑田。如今,这片湖水变美了”,这是文章形而下的跌宕;从根子里说,“我”始终爱这溱湖的美,浓烈的爱是贯串全文的主流,尽管有时潜藏着。
一旦直接写到“人”,溱湖之美及作家对溱湖的爱,可就是多流向地放纵奔腾了。

先是那“窑烟”,那解放初期湖西庄114座窑的“窑烟”。生产砖瓦的窑工们“满面尘灰烟火色”,劳动的号子“古老、低沉、苍凉”,足见溱湖人在共和国百废待兴艰难岁月里的刚强发奋。再是“桥”,从45年前“用草绳捆绑成的几根毛竹篙子或丁字槐”构成,某些部位只能爬行的“桥”,到今天遍布四处、形态各异、命名动听的美丽“画桥”,突显了溱湖之变,平添了溱湖如画之美。三是“溱湖上的女人”,“无论是姑娘或少妇撑船的姿势美极了”,“沉重的毛竹篙在她们手上”变得无比“乖巧”,轻轻往水里“一点”,就使船儿“像离弦的箭一样在碧波荡漾中飞了起来”,这哪里是行船的劳作,分明是艺术的歌舞,进一步构成绝佳风景。四是史上和当今溱湖名人辈出,或自身水育,因地灵而人杰;或从异地汇聚,仿佛海纳百川。众多的人才必然泽被四方,于是,这里“原先深藏在小巷深处的千年山茶树和古槐向世人露出了她美丽的芳容和古老的传说。”
《断想》就是这样兼顾历史和现实,多角度,全方位地展现溱湖“美丽的大自然”和“人文精神”。其中,又特别聚焦“人”,从窑工、船娘到知名人士,纵情颂赞创造溱湖美、改写溱湖史、向天下展露溱湖芳容,同时又被创造化育的溱潼人,情感执著、真挚而浓郁。
尤为深邃的是,《断想》又引导读者共同在想:“同样的天,同样的地,同样的水,在溱潼人的手上怎么就打造了这闻名全国的5A风景区等四块金牌?”作家告诉我们,是“改革开放激活了人们的思维方式”,打破了“束缚着人们的创造力”的“旧体制”。这些话自是当今之普泛真理,但并非全文最终立意之所在。引起我特别注意的,是文中这样一些深邃之笔:“溱潼人构筑了水乡民俗文化自然景观的大舞台”,今日会船节上,“那哼着扬州小曲的船娘,就是当年那些撑篙老把式的后代”,“我桥头中学朋友的老伴是原来的村妇联主任,已经76岁了,15年来年年是参加比赛船上的司锣手”。原来,溱潼人新的“思维方式”凭借的仍是那“一泓湖水,一条小船,一支竹篙”,在解决温饱后,自身“向文化生活的高层次探索、创新、突破,月月有发展,年年大变化”。你看,连“那生活在苦难的最底层的窑工号子”也“搬上了舞台”,多么“民俗”;但“唱起来,舞起来”却不再是“古老、低沉、苍凉”,而是“那样威武雄壮,充满了阳刚之气”,这又是“民俗”的发展。这样,今日之溱湖文化才有了历史的积淀、传统的继承、民俗的弘扬和现实的创新,要言之,这才是“无与伦比”的不可取代的特定的溱湖,才有了立足“大地”的根基和舞进时代、舞向全球的价值。与那些不顾自家水土,一味模仿异域风情的做派相比,高下优劣,岂可同日而语。
《断想》近1400字,篇幅不长,但容量极大,这与文字的精粹有很大的关系。作家极为注意文字的锤炼,文章写溱湖之水,文字却挤尽了水分。许多单音节词语的使用特别得力而传神,如写窑工挑着沉重的砖瓦,沿着陡峭的窑顶向下一步一步“捱”,“吼”出劳动号子。透过一个“捱”字,你尽可想象窑工步履小心、吃劲、艰难、迟缓之情状;一个“吼”字,又尽可想象窑工声嘶力竭、颈部青筋暴突之神态。又如上文提及的船娘撑船,握着沉重的毛竹篙,“柔软的双臂轻轻地往倒影在蓝天碧水里那么一点,那船儿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在碧波荡漾中飞了起来”,一个“点”字,尽显驾轻就熟,得心应手;“飞”字则突出船之轻盈快捷;“倒影蓝天”和“碧波荡漾”的景象与人、舟的动态相映,熠熠生辉,明丽生动。文章语言特点还有很多,如全文较少使用介绍说明性文字,而以画面描摹见长;不少写物语句兼有拟人比喻色彩,形象鲜明,富于情感;还有一些语句,透射出古典诗词的意象变化,如“芦荡更芦荡,何处是归程”句,化用李白《菩萨蛮》“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句而成,意象出新,令人吟味不已。
我读过荣株数部散文集,写过两篇评论,觉得荣株散文是时代的镜子,写什么时代就照见什么时代,不少篇什于真实的表现之中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形成了乡土、平实、质朴而又深厚的风格,有着特定的美学特征和“足以让别人看过久久不能忘记的东西”。读了《溱湖断想》,我进一步感到荣株散文为乡土和时代记言的使命和责任,同时又感到荣株的散文在发展,更具内蕴而优美。
我情不自禁地又敲起键盘而写作此文。《断想》末句曰:“溱潼人,真的很神!”受此感染,仿此而成文章标题曰:“《溱湖断想》,真的很美!”
2014年8月13日

蔡肇基,男,1944年2月29日生于泰州,1967年7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在泰县叶甸中学、姜堰中学、南京市第一中学任教,现为南京市中学语文教学学科带头人,南京市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中学语文特级教师,为江苏高考说明的研制人。江苏省著名语文特级教师,我省首批教授级中学教师,苏教版语文教材编写专家,江苏语文高考命题和阅卷专家。蔡教授有20多年的高考命题和阅卷经验,著述数百万字,在江苏省乃至全国极有影响。
参与江苏省义务教育初中语文教材编写,任编委。在文道统一、现代阅读、语文导学、写作教学和思维训练方面有一定研究,发表论文50余篇,出版《从成语学语文》《中华美德文言故事译注》《高中作文同步大参考》等著作9部,主编教辅读物若干。论文及编著的文字总量约550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