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
耿志平(甘肃庆阳)
我正在洗锅,听到一阵鸡叫的声音 ,表叔妈走出窑洞,问:“你咋把鸡杀了?”我也跟着出来看,只见表叔手里提了只芦花鸡,已经被杀死了。表叔说:“他姨娘来了,你明给做的吃鸡”。表叔妈说:“人忙的要死,哪来时间做?”表叔不理会,出院门走了。
夕阳照在院子的那架葡萄树上,紫色的葡萄挂满枝头,因品种不好,又酸又涩,没人喜欢吃。妈正坐在树下洗衣服,她是在给表叔和表叔妈洗衣服,手在搓板上用力地搓,一股股黑水向下流。妈的额头上冒着汗,诺大的洗衣盆里泡了好几件,跟前还放了一大堆。
我和妈是今天中午和姐一起来的,表叔和表叔妈就是姐夫的爸妈,也就是姐姐的公公婆婆。正是秋收时节,几亩玉米和高粱正在等待收割,妈说闲着没事过来给帮两天忙。
鸡 已经杀了,表叔妈只好又点起了火,烧开水。我俩烫好鸡,拔完鸡毛,表叔妈在那儿开膛鸡,我怕看见那个血腥和不愿闻那种臭味,就去帮妈洗衣服。
才下过雨,院子里的盆盆罐罐接了好多的水,我把妈洗好的衣服放在另一个盆子里面漂洗,洗衣粉的沫子瞬间浮满了盆,水也渐渐地由清变灰。因为连日的劳作,衣服自然很脏,又堆了好多。
天快黑的时候,姐回来了,提了个筐,里面是掰玉米时挑出的嫩玉米,足足有二十多个,院子的铁丝上挂满了洗好的衣服,像万国彩旗。
天完全黑下来了,表叔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因为住的窑洞,要下很陡的坡,表叔妈已经把鸡剁成了块儿,看见表叔问:“你干啥去了?咋才回来?”表叔看起来似乎很累,脱掉外衣和帽子说:“队里有事。”表叔妈不高兴地说:“就你一个忙,给你发了多少工资?也不知道把刀磨快,鸡肉都剁不下。”表叔不吭声,看了看我妈和我,去磨刀,发出嚯嚯嚯的响声。
早上天刚亮,听见院子里毛驴突突地喘着粗气,不时用蹄蹬地。我们迅速起来,只见表叔已经从沟里驮回来两驮桶泉水,驴背压的有点弯,驴身上已被露水打湿,不时地甩头。
妈和姐用力帮表叔卸下那两个驮桶,桶又高又大,一只能装七八十斤水,姐和表叔用木棍抬进窑洞,往水缸里倒,本来就缺不多,一会就满了,桶里还剩了一些。靠住缸放好,喂猪,喂驴时用。窑洞里面靠北墙一侧,并排放了五个缸,表叔每天都把它们添满。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吃水有些困难,家家户户都得去沟里驮水。拉着毛驴驮水是表叔最重要的任务,只要天不下雨,每天雷打不动,水缸总是满满的,仿佛水缸满了表叔才能安心干别的事。
那是九十年代初,合水县店子乡一个村庄的现状,通电也没多久。
吃饭的时候,表叔总是不住的让我和妈夹菜吃肉,表叔妈当然也很客气、热情。
每到农历一、四、七有集的时候,表叔总会去赶集,回来时自行车后面捎一堆东西:水果,农具、牛肉、烧鸡、烤鱼、猪肘子、麻花、还有给孙子买的玩具等等,从来没有空过手。
表叔把孙子,也就是我外甥,当命根子一样,走哪带哪里。后来村里有了机井,不用再下沟驮水了,驴也就卖掉了。改用架子车拉个大水桶去拉,一桶可装七担水,可以用几天,不用天天去拉了。一次不小心把外甥从水桶上掉下来,摔晕了,嘴也磕破了,爷爷奶奶心疼的要命,自责了好长时间。
几年以后,外甥也八九岁了,家里条件好了很多,只是表叔得了肾病,整个人水肿的厉害,脸色很不好,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走路差不多爬着走了,一家人愁眉苦脸,经过多方治疗,一年多后,病渐渐好了,人也精神了。久违的笑容又在农家院荡漾。
表叔照样去赶集,仿佛他不去,街上会缺个窟窿似的。街道上大部分人都认识表叔,他辞去了生产队长的职务,专心干家里的活,经营苹果树。我总是很佩服表叔,一个字不识,当了十几年队长,工作怎么干的?
妈后来离的远了,几年去一次,带着我的小侄女。表叔、表叔妈还是老样子,买这买那,依然很热情。
后来,姐夫的弟弟成家立业,做生意赚了钱,在苹果园里盖了五间房,用上了自来水,让表叔上去住,表叔死活不肯离开他住了半辈子的窑洞。他嫌弃平房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没有窑洞舒服——冬暖夏凉 。
冬天的 时候,姐和姐夫让表叔表叔妈他们去西峰的楼房住。表叔妈学会了使用电磁炉和燃气灶,电热锅,烧水壶,热水器甚至高压锅。冰箱里姐和姐夫把菜、蛋、肉塞的满满的,表叔妈做着吃。周末时姐和姐夫回去看他们,表叔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没有笑容,时不时会说:“这像坐监狱一样。表叔妈就会说:“你皮贱得很,娃娃让你来享福,把你住不下,”表叔不吭声。因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了哥们弟兄,没有了乡里乡亲,更没有了一、四、七的赶集日子。日子久了,表叔妈带着表叔去小十字,大十字去逛,然后坐公交回来。表叔妈是识字的,虽然认的不多,但她爱问,所以不怕走丢,回不了家。
过了一两年,姐夫的弟弟在县城也买了楼房,表叔冬天又去那里过冬,电梯解决了他怕上楼的难题,(姐家住五楼,没有电梯,老人总不愿意去,叫吃个饭,显得很为难,只因年龄大了确实爬不动楼梯)天气好的时候,吃过饭,表叔提着小马扎去和那些老年人打扑克,有集的时候也去逛,只是没有以前爱买东西了。表叔妈拿着针线和楼上的邻居,在楼下暖和避风的地方聊天,偶尔打扑克,早晚跟着学跳舞。表叔再也不说像坐监狱一样的话了。
碰见熟人,都会说:“老贺,你老哥有福气的,两个儿子有本事,儿媳妇又孝顺,孙子孙女都有。”表叔只是呵呵地笑。他上了年纪,耳背了,没以前爱说话了,别人说啥也听不清楚了,只是精神状态很好,让人感觉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
开春农忙的时候,他们就回老家,住在姐夫给盖的新房里,没事干的时候,坐在门口晒太阳,有集的日子,表叔骑着姐夫给买的样子很独特,车轮很小,很漂亮的电动三轮车去赶集,周围围一堆看车的人,无不羡慕。每周周末和节假日,姐和姐夫就回老家陪父母过周末,帮着干活。
表叔和我住在一个小区里,时不时会碰面,见了总是拉着我的手,叫我的小名,问我去干啥?问我吃了没有?问我忙不忙?生意好不好?脸上总是带着微笑,让我感觉很亲切。
我有时候叫表叔妈来我家坐坐,我们拉家常,说到这,说到那,很融洽。走的时候我会给装些吃的东西,几次后,表叔说:“你拿娃娃东西干啥哩吗?人家买下的,又不是树上摘下的。”表叔妈说:“我不要,永萍硬要给哩么,”表叔不再说话。
如今,表叔已经八十四岁了,身体大不如以前,只是眼巴巴等孙子说个媳妇,把儿女平时给的钱攒起来,孙子买房时给添上。表叔妈身体依然健朗。
耿志平,甘肃镇原人,自由职业者,商海沉浮二十载,爱好看书,个性随和,花开随喜,花落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