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青春段落
辛金著

第一章
私欲涨 古迹文物遭劫难
野心生 革命功臣受批判
公元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毛泽东主席亲自主持制定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并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通过。五.一六通知迅速传达到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随即拉开了长达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序幕……
八月十八日,林彪在“庆祝文化大革命大会”上号召“红卫兵”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鼓励全国人民支持“红卫兵”敢闯、敢干、敢造反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林彪的号召,很快通过电台、广播、报刊、杂志等,各种宣传渠道,迅速传遍祖国大地。

李忠河是农民的孩子,县第三中学的优秀生。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造了反,追随河南造反总司令部,在县城成立了“河造总”的分支,他自任司令。当林彪的号召传到他耳内时,正是午夜十二点多,他在睡梦中恍惚听到了林彪的指示,兴奋得他像发了梦游症似的,一轱辘滚下床来,大声呼唤门口的警卫,要他吩咐人分头去通知司令部成员来开紧急会议。警卫是个毛头小伙子,听司令那变了腔调的呼唤声,知道要有大的事情发生,他怎敢怠慢,飞快地喊来副司令何捍卫、汪卫东,史运来。
李忠河、何捍卫、汪卫东三个是县三中的学生,“五.一六”通知后,仨人密谋扯旗造反。史运来是机械厂的工人,他拉来县三中的学生汪卫东,又笼络一帮工人成立了个“工人战斗队”。因史运来人品不好,在群众中威信极低,笼络不住人,队伍人少枪稀,无法与大组织抗衡,就依附棵大树,投靠了李忠河。别看汪卫东是个女流,她却是女中豪杰(光棍)。特别是她那“吹破天”的嘴上功夫,与别人辩论起来,是从早到晚滔滔不绝也不觉累,不使对方哑口无声决不罢休,大有“骂死王朗”之能耐。后来,人人见了她就甘愿递降表不战而逃,社会上人送绰号“铁嘴钢牙母夜叉”。汪卫东也是个人物,怎能服气在各方面都不如她的史运来、甘受他的节制,慢慢的俩人有了矛盾,时常为争权夺利争斗干仗。后来,俩人实在是合作不下去了,队伍分家易旗时,她见史运来跟随了李忠河,就有意去投势力略逊于李忠河的司道年去。李忠河闻听过她的本事,舍不得这员虎将,就三请诸葛似的,硬是把她拉进“河造总”内。
须臾,人到齐了。此刻,李忠河仍是兴奋不已,像个按不下去的葫芦似的,坐下起来,在房里来回踱着。他用激动的口气对部下说:
“中央对文化大革命有了最新指示,刚才我从无线电中听到了林副统帅的号召,要我们红卫兵要破四旧弄得天翻地覆,轰轰烈烈,大风大浪,大搅大闹,这样就使资产阶级睡不着觉,无产阶级也睡不着觉。林副统帅的指示像旱天的甘露,滋润着我们的心扉;又好像北斗星,为我们迷途的羔羊指引了方向。我们坚定不移地执行林副统帅的指示,迅速在全县掀起大破四旧的群众运动,彻底砸烂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把资产阶级的一切旧东西,统统砸个稀巴烂,创立一个崭新的无产阶级的新世界……”汪卫东说:“这太好了!这样我们行动起来就有了上方宝剑,看八.二四那帮保皇派谁还敢扎刺儿。”何捍卫接上汪卫东的话茬说:“是啊,看司道年那小子还敢不敢与咱对着干。”
汪卫东说:“对了,保皇派上次阻止咱占领文庙闹革命,说咱们是想盗窃文物破坏古迹。这莫须有的罪名,李司令,这回咱可和他没完。”李忠河连夜把部下唤来,可不是让他们来算前账,泄私愤的。他的本意是如何抢在其他组织的前头落实林副统帅的指示,好在运动中占据主动,好争得更多群众的支持。可是,使他没想到的是部下也太目光短浅了,一味地只想着报私仇,泄私愤,申私冤。他是越想越气,越气心里也就越烦。他用极不耐烦的口气制止住喋喋不休的副手们说:“好了,好了!那些事先放一放吧,再说了林副统帅也不是单对咱一家下的指示,好拿它当令箭泄私愤,报前怨。当前,我们主要是如何抢先行动起来,引领全县破四旧的斗争方向,不要叫八.二四捞到任何好处。今晚连夜要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出谋划策如何办的。”汪卫东,何捍卫和史运来见头头发怒了,相互望了望,都怕再说错了什么,个个假装思考态,抱着葫芦不开口,沉默无语了。

“八二四”“保皇派”那边也没消停。司令司道年别看年轻,可是个城府极深,胸藏韬略,老奸巨猾的谋略家,社会上送绰号“赛诸葛”。他的队伍打着“保皇派”的幌子,实则是为了取得当权者的信任,麻痹他人的思想,好适时夺取政权。他打着与“造反派”作对的大旗,实则干着“造反派”的事儿,谋划着“造反派”日夜都想得到手的政权。他护“宝”,不使“宝”被别人拿走,就是为了最终他能得到“宝”。他的伪装蒙骗了不少的群众,革命干部和其他的“造反”组织,不少学生、工人、社会青年、一些势单力薄的小组织,纷纷投奔依附在他的麾下。一时间,他的队伍壮大了,实力超过了李忠河的“河造总”,大有吞并收编李忠河的队伍之势。司道年在保皇大旗的掩护下,加紧了夺权的阴谋活动。司道年对林副统帅“五.一八”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很感兴趣,深刻理解了林彪所说的“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有了政权,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就有了一切;没有政权,就丧失一切”的意义。他感到林副统帅太伟大了,讲得太精辟了,使他对林彪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林彪的讲话更加膨胀了他那颗极具私欲占有欲的心。他深深地领悟到,并且亲身感受过土中刨食,汗珠儿落地下摔八瓣的艰辛,从小就立志要跳出农门,去过人上人的生活,去当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他清楚,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那就得手中有权;有了权也就有了势,有了势也就有了钱,拥有了权、势、钱,就成了社会的主宰者。文化大革命给了他机遇,“造反”拉起了队伍,使他有了实现目标的工具。林彪的“五.一八”指示,能使他夺取政权的行动合法化。他十分清楚其他组织也正对政权虎视眈眈,他要加快谋略夺取政权的计划。当他听到林彪关于“破四旧”的指示时,他正和部下谋划夺权的事儿。林副统帅的最新指示,使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如何去落实“破四旧”,而是使他感到这更加有利他夺取政权,为他夺取政权创造了良好时机,使他更加有信心,大大增加了他胜算的把握。他想,“河造总”的司令李忠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遇事极易头脑发热。他身边的谋士又都是些花拳绣腿无能之辈,遇到中央有新的最高指示,一定谋划要抢头功,争名利的。我何不趁他们全心投入“破四旧”之时,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占领政府各个部门,夺取全县的政权呢!哈哈…这真是天助我也! 他得意有些忘形了。他对副手们说:
“我猜李忠河那边明天一准有大的行动。我们何不趁他们精力分散之时集中力量去夺取政权呢?”
“八.二四”的几位副司令相互望了望,也都赞同司令的谋略。童忠心说:“司令真是高见。等我们大权在握,就可以任意发号施令,全县谁还敢不听咱的呢!一旦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咱先把全县的老革命都关进牛棚,挨个批斗,然后再下令镇压河造总。”陈革命说:“咱这么一整,一准会把李忠河气得吐血。不过,万一李忠河中途察觉了咱的意图咋办?我们可得好好地谋划谋划,有所准备方好。”司道年说:
“革命担心的不无道理。我想咱们多派出些耳目,严加监视河造总的行动;对咱们的行动要严加保密,动作要迅速;对那些不肯交权的老革命、顽固派,斗争决不手软,必要时可以动武解决;明天我们的队伍,人人都要带上家伙,准备与河造总动真格的,决不能让大权落到李忠河的手里。明天,等他李忠河明白过来时,那黄瓜菜都凉了。哈…哈!”

李忠河见副手们都沉默不言,心里急了。他虽鲁莽些,但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个帅才,要他带头冲杀可以,要他去谋划方略,他脑子里像盆浆糊。要说他们三个人中,还要数何捍卫的头脑略有些灵光,关键时还能整出个把计谋。何捍卫有个弱点,忒胆小怕事。不到关键时刻,李忠河不像三顾茅庐似地要他出谋,他不会主动出谋献策的。果不然,李忠河又耐不住性子,催何捍卫说:“何副司令,你就为了兄弟们的前程,再辛苦辛苦,为咱谋划调兵遣将吧!”何捍卫说:“我能有啥计谋哇,还是大家同议,同议吧。”汪卫东也催促他说:“何副司令,有锦囊妙计就说呗!非得让三请四求的才肯献计吗?真是不痛快!”史运来说:“别打扰他,没见何捍卫同志正用功考虑的吗!”汪卫东见史运来抢白她,心里就来了气,她白了史运来一眼说:“谁打扰他了!现在打扰何副司令用功的是你史运来。”“你…你,你怎么老是要和我过不去呢?”史运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都听捍卫的。”李忠河知道汪史间不睦,就出来打横制止道。
在司令的再三恳求下,何捍卫阴沉着脸,先抬头望了望司令那汗津津的脸,又低头琢磨一阵后才说道:“咱们要列出哪些属于砸烂的四旧,采取什么办法和要达到的目的。”
李忠河说:“哪些属于四旧,在咱们县城,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文庙算吧,御史街上的御史门楼是吧,还有那块立了多少代的下马石也是吧!还有……”汪卫东接过司令的话说:“还有咱学校那大门口的匾额和门楼上的不知是何人雕刻的石浮雕;还有电报大楼上的题字,电报大楼四字,听说是国民党的一个中过举的伪县长给题的,也应算一个吧?”
本来就是个偏远小县城,哪有许多“四旧”给他们砸啊!李忠河他们思考了会儿,就再也列不出什么了。李忠河想了想说道:“就这么几个地方也太少了些吧,造不出声势来。要不,要不咱把那些沿街的私人古宅、多年的老店铺,也算进来吧。像老王烧鸡店、曹老三糟鱼、王老六煎饼果子等。”“中!我看中。”何捍卫赞同说。

司道年还在紧锣密鼓地谋划夺权计划。他说:“明晨,咱先去学校发动群众,八点整队伍向政府大楼进发,一拨人迅速占领各个机关,控制各部门的人员和当权派;一拨人去占领县广播站,控制电台,并立即向全县人民发布林副统帅的五一八重要指示,宣告我们已经从当权派手里完全夺回无产阶级的政权,政府的大印又重新握在无产阶级的手中。然后,在队伍中造舆论说河造总是真正的保皇派,是与无产阶级作对的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号召广大群众擦亮眼睛,认清反革命的嘴脸,剥去其反革命的伪装画皮,人民共讨之,共伐之,共诛之。还要利用大字报、标语口号,宣传我们的主张和革命行动。对了,我们还要迅速召开批判大会,防止李忠河他们卷土重来,抢夺政权,抢夺走资派。走资派在谁手上,说明谁就是响当当的革命派,走资派这个法码不能丢。”
翌日晨,司道年带领着队伍分头行动。在司道年占领各个机关时,李忠河的队伍也冲进了“文庙”。随即乱哄哄的一阵乱砸,顷刻间经数百年历史的“文庙”面目全非。“文庙”的匾额被摘下烧了,圣人的塑像碎了,刮去了墙壁上那精美的壁画和名人的题词。李忠河又派人去新华书店请来毛主席的画像,挂在正殿的中央,大殿内外刷上革命标语口号,把“文庙”改名为“红卫兵造反指挥部”,又在“文庙”门口放上哨兵,一时间,“文庙”成了戒备森严的军事重地,好像是三十年前县城里日本鬼子宪兵队的住所。
不到半天功夫,第三中学的门楼残了,匾额没了,大门口挂上了“育红中学”的招牌;电报楼改名为“工农兵电报楼”;御史街的下马石碎了,御史门楼拆了,把御史街更名为革命路。全县城唯一的旅店“青春旅社”,改名为“反帝批修旅社”。更惨的要数那些商铺,那些陈年老字号,祖上留下的招牌,祖辈们已作古数十年,上百年,晚辈们无辜顶他们的名被打,被批斗。“老王烧鸡店”的店主张山,被剃了阴阳头,头上和脸上抹上墨汁,项上挂上牌子游街;“曹老三糟鱼”被砸烂了糟鱼锅,曹老三的玄孙被揪斗,被打落了两颗门牙;最幸运的要数“王老六煎饼果子”,店主鲍四外出采购,“红卫兵”只砸烂了他的招牌,打了伙计两个耳光。
司道年的夺权行动还算顺利,队伍很快按计划占领了政府大楼,控制了所有的“当权派”。“当权派”项上分别挂上“走资派”、“黑帮分子”、“反革命”、“叛徒”、“特务”的大牌子,拉去游街批斗。那些“当权派”一个个都被剃了阴阳头,开了阴阳脸,有的头上、脸上、身上涂满了臭墨汁,跪在毒日头下向人民请罪。如果司道年看谁不老实,就勒令谁去吃“小灶饭”,皮带抽,拳头打,棒子夯,踢飞脚……然后令其腰弯九十度,脖子上再挂上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块。个别狂热者,激进分子以折磨人为乐,似乎泯灭了人性,对老革命大打出手,惨不忍睹。县委书记古仁同志,是长征时期参加革命的“红小鬼”,解放军的团职干部,为革命立过无数战功,解放勋章的获得者,被打折了腰椎,昏死过去,回到家里就咽气了。副县长白帆,脾气倔强,不满不公的对待,被剃了阴阳头,涂了满身的墨汁,项上挂上块大石头,跪在毒日头下向人民请罪。